邢把頭在一塊巨大的、覆蓋著厚厚苔蘚和藤蔓的臥牛石旁停下腳步。
他卸下褡褳,沒有立刻動作,而是先對著周圍幾棵老樹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嘴裡念念有詞,大意是“山神爺開恩,老把頭取寶,不傷根脈,留籽留苗”之類的。
然後,他示意大家噤聲,自己則像隻靈敏的老狸貓,躡手躡腳地撥開石縫旁幾叢枯死的灌木和厚厚的積雪。
“瞅見沒?”邢把頭壓低聲音,激動得酒糟鼻子更紅了,指著石縫下、緊貼著冰冷岩石的一小片地方。
李衛東三人湊近,屏住呼吸看去。
隻見在枯葉、苔蘚和殘雪的掩映下,一株奇特的植物頑強地生長著!
頂端,幾片深綠色、帶著鋸齒的掌狀複葉早已枯萎發黑,卻依舊倔強地指向天空。
最顯眼的,是那枯萎的葉柄中心,托著一個鴿子蛋大小、鮮紅欲滴的漿果!
像一顆凝固的血珠,在暮色中散發著妖異的光澤。漿果下方,一根暗紅色的、粗壯的蘆頭深深紮進石縫下的黑土裡。
“五品葉!沒錯!就是它!老李(指李德順)沒看走眼!”
邢把頭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瞅那蘆頭!碗口大!蔓子老成得發紫!這參,年頭足啦!”
他一邊說著,一邊極其小心地、像對待初生嬰兒般,開始清理棒槌周圍的枯枝敗葉和積雪,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都看好了!抬棒槌,講究的是個‘穩’字!心穩,手更要穩!一丁點根須都不能傷!傷了,跑了漿,這寶貝就廢了一半!”
他從背簍裡取出幾樣專門的工具:兩根一尺來長、打磨得極其光滑的鹿骨簽子,一把小巧鋒利的竹刀,還有一卷鮮豔的紅繩。
邢把頭整個人幾乎趴在了冰冷的雪地上,臉都快貼到那株棒槌了。
他先用竹刀,極其小心地剔掉棒槌主莖周圍最表層的苔蘚和腐殖土。
然後,屏住呼吸,用一根鹿骨簽子,沿著那粗壯蘆頭的邊緣,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往下探,感覺著底下根須的走向。
另一隻手拿著另一根簽子,隨時準備撥開可能纏繞的細小根須。
“看見沒?這蘆頭上的‘碗’,一圈套一圈,密得很!這就是年輪!數不清了吧?起碼得這個數!”
邢把頭比了個手勢。
“冬參和夏參,差彆大了去了!”他一邊凝神操作,一邊用氣聲給仨人講解,
“夏參,葉子綠,漿果青,在地麵上招搖,容易招災,參漿也浮躁。”
“冬參,就像這位爺,葉子枯了,漿果紅了,精華全沉到根子裡了!參漿濃得像蜜,藥性最足!這時候抬,是上上選!”
“就是…太他娘的冷了!凍手!”
隨著鹿骨簽子一點點深入,黑褐色的、長滿珍珠疙瘩(根瘤)和細密根須的參體,漸漸顯露出來。
那主根粗壯得驚人,形狀像個小人兒,分叉出兩條粗壯的腿,還有許多細長的須根,像老人的胡須,深深紮在冰冷的凍土裡。
邢把頭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手卻穩得像焊在地上。
他用簽子小心翼翼地撥開凍得硬邦邦的土塊,遇到盤根錯節的須根,就用竹刀極其精細地切斷阻礙的細小根須。
主根和重要支根的須子一點不敢動,動作比繡花還細致。
“彪子!憋住!彆打噴嚏!”邢把頭突然低喝一聲。
原來彪子看入神,鼻子發癢,剛想抽氣,被老把頭一聲喝住,嚇得趕緊捂住口鼻,臉憋得通紅。
時間一點點流逝,暮色越來越濃。
終於,在邢把頭近乎虔誠的操作下,那株完整的、帶著長長須根、沾滿黑土和苔蘚碎屑的“五品葉”棒槌,被完好無損地從冰冷的凍土裡“請”了出來!
在昏暗的光線下,它散發著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
邢把頭長長地、極其緩慢地籲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他顧不得凍僵的手,顫抖著拿起那卷鮮豔的紅繩,極其莊重、小心翼翼地係在棒槌的主莖上。
一邊係,一邊念叨:“棒槌娃,莫驚莫怕,紅繩係身,福運到家…”
係好紅繩,他又從懷裡掏出幾枚磨得鋥亮的康熙通寶大銅錢,用紅繩穿過,綁在參體上。“壓福錢,鎮住寶氣,不跑不丟!”
做完這一切,邢把頭才小心翼翼地將這株沾滿泥土的“山寶”,用早就準備好的、濕潤的青苔和新鮮樹皮包裹好。
再裹上一層柔軟的樺樹皮,最後才放進他那個巨大的背包最底層,用衣物仔細墊好、蓋嚴實。
他站起身,活動著凍得發麻的膝蓋和腰,臉上是疲憊至極卻又無比滿足的笑容,像完成了一件神聖的使命。
他拍了拍背簍,對著黑黢黢的老林子,聲音洪亮地喊了一嗓子:“山神爺!寶請走啦!多謝開恩——!”
暮色四合,雪野沉寂。邢把頭那聲“山神爺開恩”的餘音還在山穀裡飄蕩,李山河耳朵裡那點因抬參高度集中而殘留的嗡鳴尚未散儘,一股極其細微、卻讓他渾身汗毛瞬間炸起的金屬摩擦聲,像毒蛇吐信般鑽進耳鼓!
“趴下——!”李山河的吼聲帶著撕裂般的驚恐,身體比腦子更快!
他像頭撲食的豹子,整個人橫著撞了出去,左手一把將剛直起腰、還沉浸在喜悅中的李衛東狠狠按倒在冰冷的雪地裡,右手同時薅住了邢把頭的熊皮大氅後襟,猛力下拉!
“砰——!!”
就在李衛東的腦袋被按進雪窩的刹那!一顆灼熱的子彈帶著刺耳的尖嘯,幾乎是擦著他花白的頭發梢飛了過去!
“噗”地一聲,狠狠鑽進了後麵那棵老紅鬆的樹乾,炸開一大片帶著焦糊味的木屑!鬆針和積雪簌簌落下.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