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子臊眉耷眼地從茅房回來,把自己像條死狗似的往硬板床上一砸,沒出三分鐘,震天響的呼嚕就蓋過了李衛東的鼾聲。
那動靜,跟屯子口拉磨的驢有一拚。
天剛麻麻亮,通化城還沒完全醒透。爺仨蹲在招待所水房的水龍頭前,就著刺骨的涼水抹了把臉,激得彪子一蹦三尺高,徹底醒了盹兒。
街邊早點攤子熱氣騰騰,一人捧了碗酸湯子(玉米麵發酵做的酸味麵條湯),吸溜得滿頭汗。李衛東滋溜一口熱湯,咂摸著嘴:“還是這口兒對味兒!比那啥葡萄酒得勁兒!”
大客車搖搖晃晃,卷著一路煙塵和雪沫子,把三人重新顛回了樺樹溝。
剛進邢家小院,炕頭上那團裹在破棉襖裡的小東西就“嚶嚶”地叫喚起來。
李衛東臉上的褶子立刻笑開了花,幾步躥過去,小心翼翼地把那毛茸茸、粉嫩嫩的小虎崽子捧出來。
小家夥眼睛還沒睜開,濕漉漉的小鼻頭在李衛東粗糙的大拇指上蹭啊蹭,癢得他直樂嗬:“嘿!這小玩意精著呢!知道誰是你衣食父母了!”
“邢叔,”李衛東逗弄著小虎崽,話頭轉向正在拾掇背簍的大老邢,“棒槌也抬了,禍害也除了,城裡也逛了,這趟…叨擾您老夠久了。家裡頭,也惦記。”
邢老頭手上動作一頓,抬眼看著李衛東,又看看抱著小虎崽愛不釋手的他,再瞅瞅旁邊吊著胳膊但精氣神十足的李山河,還有蔫頭耷腦、眼神卻老往院外飄的彪子。
老跑山人的眼毒,心裡跟明鏡似的。
他歎了口氣,把背簍往牆角一靠,沒多挽留:“行啊,山高水長,總有再見的時候。等著,整幾個菜,送送你們!”
飯菜端上炕桌,沒啥稀罕物:一盆冒著熱氣的酸菜白肉血腸,一碟子金黃噴香的炒雞蛋,一筐剛出鍋的苞米麵大餅子。
可當大老邢最後端上來那盤子醬燜魚時,屋裡仨人的眼珠子“唰”地一下全直了!
好家夥!那魚!小臂長短!脊背厚實,魚頭圓鈍,身上帶著一道道清晰的深色橫紋!少說也有三十多公分!
燜得醬色濃鬱,油亮亮的湯汁裹著魚肉,香氣霸道地直往鼻子裡鑽!
“馬口?!”李山河第一個失聲叫出來,他前世今生鑽過的河溝子也不少,可哪見過這尺寸的馬口魚?這玩意兒頂一紮長!
“邢爺!”李山河盯著那魚,眼睛跟探照燈似的,“這寶貝疙瘩,您擱哪條河溝子淘換來的?這尺寸…長白山龍王養的吧?”
大老邢端起他那小酒盅,滋溜抿了一口老燒鍋,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慢悠悠地開口:“河溝子?小了!格局小了!”
他筷子尖朝東南方向虛虛一點,“鴨綠江!集安那頭,緊貼著中朝界河的水灣子裡!那兒的水,涼!急!深!石頭縫裡藏著這好東西!就這尺寸?”
他哼了一聲,“不算個啥!老早年,我還見過更大的!”
“鴨綠江?集安?”李衛東重複了一遍,筷子停在了半空。
李山河和彪子的目光,跟通了電似的,“唰”地一下,齊齊釘在了李衛東臉上。
那眼神,亮得嚇人,裡麵翻騰著同一種東西——餓狼看見了肥肉!
炕桌上瞬間安靜了。隻有小虎崽在炕頭破棉襖裡發出細微的“呼嚕”聲。
李衛東看看那盤子裡油亮誘人、堪稱巨物的醬燜馬口魚,又看看兒子和大孫子那兩雙快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魚頭,放進嘴裡,細細地嘬著那鮮美的膠質,連魚骨頭都嚼得嘎嘣響。
半晌,他把魚骨頭渣子“呸”地一聲吐在桌上,端起酒盅,一仰脖乾了。
辛辣的液體滾過喉嚨,他“啪”地一聲把空酒盅拍在桌上,震得盤碗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