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透出一點魚肚白,窗紙上還凝著一層灰蒙蒙的冷光。
炕沿下,昨夜燒剩下的炭火餘溫,正一絲絲地滲進骨頭縫裡。
李山河睜開眼,瞳孔裡一片清明。
他沒動,就那麼直挺挺地躺著。
他腦子裡已經空了,昨夜那些關於孩子、關於未來的盤算,都沉澱了下去,隻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目的地。
省城。
早飯後,整個老李家都動了起來。
李山河剛從箱子底翻出一個半舊的褡褳,王淑芬就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
“就拿這麼個小玩意兒能裝啥?”
她嘴裡數落著,人已經一頭紮進了倉房,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於耳,顯然是在琢磨著,要給兒媳婦,搜刮點什麼山裡最頂尖的貨色。
整個屋子都彌漫著一股熱氣騰騰的忙亂。
李山河沒理會她們,自顧自地從櫃子裡摸出兩條牡丹,正準備往包裡塞。
一個碩大的身影堵住了門口的光。
彪子探頭探腦地擠了進來,人高馬大的,表情卻扭捏得像個大姑娘。
“二叔,咱啥時候走啊?”
李山河塞煙的動作停住,抬起眼皮掃了他一下。
“你不擱家伺候你媳婦,天天跟我屁股後頭可哪晃蕩啥?”
這話不說還好。
一提這茬,彪子那張飽經風霜的糙臉,瞬間就垮塌了。
一個一米八幾,壯得跟頭熊似的漢子,眼圈毫無征兆地一紅,鼻頭猛地一酸。
兩滴豆大的淚珠,就那麼硬生生地從他眼角擠了出來,掛在黝黑的臉膛上,要掉不掉。
“二叔啊!”
他這一嗓子,帶著濃重的哭腔,震得屋頂的灰都往下掉。
“俺心裡苦啊!”
他一屁股墩在門檻上,巨大的委屈讓他整個人都縮成了一團。
“曉娟現在看俺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說俺天天擱家遊雞晃攬子,看著就心煩!”
“還說大老爺們老擱家能有啥出息?”
彪子越說越氣,抬起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
“然後俺就被攆出來了。”
他憤憤不平地控訴。
“最氣人的是,俺爹那個老癟犢子,就在旁邊嘿嘿直樂,還跟曉娟說,對,就得這麼收拾他!”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熊樣,一股笑意從胸口往上頂,差點沒憋住。
他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模糊了他的表情。
“行了,帶你一個。”
話音剛落,彪子臉上那點能淹死人的委屈,瞬間就蒸發得無影無蹤。
他整個人從門檻上彈了起來,大喜過望。
“嘿嘿!”
他標誌性的憨笑又掛回了臉上,一隻蒲扇大的手掌往懷裡一掏,竟然從褲兜子裡摸出了一卷被捂得滾熱的鈔票。
“二叔,俺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的主!”
他把那卷錢在手心裡拍得“啪啪”作響,得意洋洋。
“你瞅,錢俺一直擱身上呢,就等著你發話!咱啥前兒走啊?”
李山河額角的青筋不受控製地跳了跳。
這狗東西,敢情在這兒等著自己呢。
他沒好氣地擺了擺手,把最後一口煙吸儘,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尖碾滅。
“等我拾掇完東西,馬上走。”
“你回家取自行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