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四月的風,沒了冬天的狠勁兒,不再像刀子割臉。
風裡卷著街上殘存的沙土吹來,依舊帶著一股涼意。
山河貿易公司門口,張躍進那張年輕的臉上寫滿了興奮,像隻剛出籠的鳥,看什麼都新鮮。
二楞子已經把他的鋪蓋行李都安排妥當。
宿舍裡暖氣燒得極旺,穿著單衣都冒汗。
食堂大師傅正燉著酸菜白肉,那股霸道的香味兒順著門縫往外鑽,勾得人肚裡的饞蟲直打滾。
李山河眼看小舅子這邊安頓得明明白白,心裡最後一點事也落了地。
他拍了拍手上的浮灰,準備跟二楞子告辭。
“行了,躍進交給你了,多看顧著點,彆讓這小子在外麵惹事。”李山河轉身對二楞子說。
張寶蘭的肚子越來越大了。
現在四月,再過幾個月,他李山河的第一個孩子就要落地。
這事像一團小火苗,在他心口窩裡暖烘烘地燒著,讓他歸心似箭。
兩世為人,李山河比誰都清楚,錢夠用就行。
真到了節骨眼上,還是熱乎乎的炕頭、香噴噴的飯菜,還有陪在家人身邊,看著媳婦肚子一天天鼓起來,那才叫日子。
可他這話剛出口,二楞子那張憨厚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二哥!”
他一步上前,語氣裡是毫不掩飾的不樂意。
“你這剛來,屁股還沒坐熱呢,咋就著急走?”
“好不容易來一回,再待幾天唄!”二楞子急了,伸出兩根手指頭比劃著。
“就兩天,行不?兩天後,三驢子和向前就從老毛子那邊回來了,咱哥幾個正好湊齊了,好好喝一頓!”
他見李山河不說話,聲音不由得低了下去,帶著幾分藏不住的依賴和不安。
“主要是……二哥,你不在,俺們幾個心裡頭不得勁,好像沒了主心骨,乾啥都七上八下的。”
這話,讓李山河心裡一軟。
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在二楞子後腦勺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笑罵道:
“挺大個老爺們,至於嗎?手底下還領著二三十號人跟你混飯吃呢,你這副樣子傳出去,不怕讓人笑話!”
二楞子被拍得一咧嘴,卻憨憨一笑,撓了撓頭。
“那咋地了?咱哥幾個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跟在二哥你屁股後頭跑,都習慣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那份理所當然的依賴,是拿命換來的交情,是刻在骨子裡的信任。
李山河哈哈一笑,胸中的那點急切也被這股子兄弟情給衝淡了。
他點了點頭,吐出一口煙圈。
“成!那我就再待兩天!”
他一錘定音。
“咋地也不差這兩天了!”
“好嘞!”二楞子高興得差點蹦起來,那張臉笑得跟朵盛開的向日葵似的,重重應了一聲。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李山河帶著張寶蘭,慢悠悠地往家走。
至於張躍進,用他自個兒的話說,這裡的哥哥們人仗義,說話又好聽,個個都是人才,他超喜歡這裡。
離學校還近,以後就住這了,比家裡舒坦。
張寶蘭還惦記著回家給弟弟取套被褥,卻被二楞子大手一揮攔下了。
“嫂子,你快彆惦記了!”二楞子拍著胸脯,把事兒全攬了過去,“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啥!躍進交給我,你把心放回肚子裡,保證給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比在家裡都舒坦!”
接下來的兩天,李山河徹底當起了甩手掌櫃。
他哪兒也不去,就老實待在張寶蘭那個小院裡。
白天陪她去菜市場買菜,拎著沉甸甸的網兜,聽她在旁邊為了一毛錢跟菜販子掰扯,心裡覺得熨帖又安穩。
晚上,他就在灶間大展身手,變著法兒給張寶蘭做好吃的,把她那張原本有些清瘦的臉,養得漸漸圓潤,氣色也一天比一天好。
這種平淡溫馨的日子,讓李山河那顆因重生而躁動的心,徹底沉靜。
反觀彪子和範老五這兩個孽障,日子可就聲色犬馬多了。
不知是哪個跟二楞子混飯吃的小子嘴欠,帶他倆去了趟哈爾濱眼下最時髦的消遣地——歌舞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