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餐廳裡的空氣,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抽乾,變得粘稠而凝重。
銅火鍋裡的炭燒得通紅,跳動的火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明暗交錯,將他們各異的神情切割得支離破碎。
嗒莎和王翠花兩個女人,聽不懂什麼“投機倒把”,也搞不清“美金”的分量。
但她們從自家男人那副天塌下來似的表情裡,讀懂了恐懼。
兩人瞬間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
張寶蘭也滿眼都是擔憂,她直直地看著李山河。
她不知道兩百萬在男人世界裡意味著什麼,但三驢子他們那副丟了魂的樣子,讓她明白,這筆錢,能要人命。
她伸出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握住了李山河那隻捏著彙票、骨節已然泛白的大手。
掌心傳來的柔軟和溫熱,像一股暖流,瞬間撫平了李山河那顆因震驚而狂跳的心。
說到底,他也是在刀口上舔過血的人。
前世在工地上,為了一單幾十萬的土方生意,都能鬨出人命官司。
兩百萬在八十年代初,確實是個天文數字。
但,還不足以讓他李山河亂了方寸。
他鬆開手,將那張薄薄的彙票隨手扔在油膩的桌麵上,動作輕飄飄的,仿佛那不是兩百萬,而是兩百塊。
他又摸出一支煙點上,煙霧升騰,遮住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寒芒。
辛辣的煙氣在肺裡滾過一圈,衝散了最後一點雜念,讓他徹底進入了絕對的冷靜。
他抓了抓有些發癢的頭皮,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
三驢子他們的擔心,完全正確。
這個年代,太微妙了。
口子是撕開了,但身後計劃經濟的巨獸,還睜著一隻眼。
邊境貿易這趟渾水,你小打小鬨,賺個三萬五萬,沒人搭理你,權當是富了幾個泥腿子。
可一旦體量飆到兩百萬,性質就全變了。
這筆錢,是黑夜裡的一萬瓦探照燈,能把方圓十裡所有人的眼睛都晃瞎。
貪婪的,嫉妒的,帶著惡意的眼睛,會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
就像三驢子說的,這錢揣在身上,不是財富,是催命符。
想用這兩百萬在國內繼續搞邊貿滾雪球?
純粹是把脖子洗乾淨了,伸到鍘刀下麵去試探刀刃快不快。
隻要被人抓住一丁點把柄,一頂“投機倒把”的帽子扣下來,輕則沒收全部家產,打回原形。
重則,直接拉去吃一顆花生米,連聲響都聽不見。
要知道,懸在所有生意人頭頂的“投機倒把罪”,這把利劍可還沒被拿掉!
必須想個辦法。
一個能把這筆燙手的錢,洗得乾乾淨淨,再投到一個絕對安全、回報又高到讓神佛都眼紅的地方去。
李山河指間的煙頭,火光明滅。
他深邃的眼眸裡,倒映著跳動的火光,仿佛在進行著無數次推演。
突然,一道塵封的記憶,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的腦海。
他想到了!
一個前世無數次在財經新聞裡看到,讓他這個土方小老板都捶胸頓足、扼腕歎息的名字,從記憶深處悍然跳出。
蘋果公司!
他記得清清楚楚,這家日後市值萬億、改變世界的科技巨頭,是在1980年12月12日,公開募股上市!
現在是1981年的春天!
距離它上市,才過去了短短幾個月!
這個時代的蘋果股票,就是被人當垃圾一樣扔在地上,閃著金光的鑽石!
李山河的眼睛“騰”地一下亮了。
那光芒,比桌上燒得通紅的炭火,還要灼人!
他掐滅煙頭,身體微微前傾,整個人的氣場陡然一變。
之前那股子混不吝的慵懶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絕對自信。
他盯著三驢子,沉聲問道:“我之前讓你在香港注冊的公司,辦妥了?”
三驢子被他這股氣勢震得一愣,隨即一個激靈,連忙挺直腰板。
“二哥,都搞定了!按您的吩咐,找的香港律師行代辦,手續齊全,絕對合法。現在就是個空殼子,賬上一分錢沒有,也沒業務。”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