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河把那遝美金扔在桌上,範老五的眼珠子就跟那錢一起,黏在了桌麵上,再也拔不下來了。
美金!
他雖然不知道這一遝到底有多少,但那厚度,那花花綠綠的顏色,還有上麵印著的那個他不認識但看著就老厲害的外國人頭像,都讓他渾身的血往腦袋上湧。
他範老五在橫道河子鎮上,為了幾塊錢,幾十塊錢,能跟人耍半天賴,能豁出去跟人動刀子。可現在,李爺隨手就扔給他這麼一大遝子洋錢,還讓他三天之內花完?
他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花完?怎麼花?
吃好的,喝好的,找小娘們兒?
他範老五這輩子吃過最好的一頓飯,就是上次在“革命小酒天天醉”,李爺請客,他啃了個大醬骨頭,喝了兩瓶啤酒,那滋味,他現在想起來還咂摸嘴呢。
可就那一頓,撐死他,花了能有十塊錢?
這一遝子錢,得夠他吃多少頓醬骨頭?他就是從現在開始吃,吃到後年,能把這錢吃完嗎?
還有找小娘們兒……
他腦子裡下意識地就浮現出他媳婦宋麗娟那張俏臉,還有她那能掐出水的大腿。他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個念頭瞬間就給掐滅了。他現在看見宋麗娟都哆嗦,哪還有膽子出去亂搞?再說了,就算他有那個膽子,哈爾濱這地方,他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兒找去?找個小娘們兒得花多少錢?一百?兩百?
跟桌上這遝錢比起來,那算個屁啊!
範老五感覺自己不是接了個美差,是接了個催命符。
這哪是讓他花錢?這他娘的是在考驗他!是要他的命啊!
“李……李爺……”範老五的聲音乾得像是砂紙在磨,他看著桌上那遝錢,就跟看一堆炸藥似的,碰都不敢碰,“這……這也太多了。我……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我……我不會花啊。”
他說的是實話。他感覺自己腦子已經不夠用了,那顆在街麵上靠著小聰明混飯吃的小腦袋瓜,此刻徹底當機。
李山河看著他那副沒出息的樣子,心裡頭直樂。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一個窮了一輩子的人,你突然給他一座金山,他第一反應不是高興,是害怕。他會被那座金山給壓死。
範老五要去緬甸,要去跟那些手裡攥著礦山、養著私人武裝的軍閥土皇帝打交道。那些人,錢在他們眼裡,可能就是個數字。你要是連花錢的氣勢都沒有,一見麵,人家就能把你從裡到外看得透透的,直接把你當成個要飯的給打發了。
所以,這第一課,就是要打碎範老五骨子裡那種“窮人思維”。要讓他明白,錢,就是個工具。得敢花,會花,才能用它辦成事。
“不會花?”李山河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抽著煙,“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吃,喝,玩,樂。怎麼高興怎麼來。哈爾濱這地方,我瞅著也不小,總有花錢的地方吧?”
“有……有倒是有……”範老五結結巴巴地說,“可我……我不知道上哪兒花啊。再說了,這錢花了,多可惜啊,這得是多少錢……”
他說到一半,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他看著李山河那張平靜的臉,心裡頭突然明白了點什麼。
李爺,這是在逼他。
逼他走出那個斤斤計較的小世界。
“可惜?”李山河嗤笑一聲,“老五,你記住,錢這玩意兒,放在兜裡不花,那就是一堆廢紙。隻有花出去了,變成了你需要的東西,那才叫錢。”
“你連花錢都舍不得,以後怎麼掙大錢?”
李山河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那遝美金拿起來,直接塞進了範老五懷裡。
那遝錢沉甸甸的,帶著一股子陌生的油墨味兒,揣在懷裡,卻像揣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範老五渾身都不自在。
“我不管你怎麼花,去哪兒花。”李山河的語氣不容置疑,“我隻要一個結果。三天後,你回來見我的時候,這筆錢,一分都不能剩。”
“你要是辦到了,咱們就進行下一步。”
“你要是辦不到……”李山河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冷,“那說明,我看錯人了。這活兒,你乾不了。你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以後,也彆再跟著我了。”
轟!
這最後幾句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範老五的心口上。
他整個人都懵了。
乾不了,就滾蛋?
一股巨大的恐懼和屈辱感,瞬間淹沒了他。他想起了自己當初是怎麼死皮賴臉地非要跟著李爺,想起了自己在橫道河子鎮那些狐朋狗友麵前吹過的牛逼。要是就這麼灰溜溜地被趕回去了,他範老五以後還怎麼見人?他媳婦宋麗娟不得把他給笑話死?
不行!絕對不行!
死,都不能就這麼回去!
不就是花錢嗎?老子他娘的跟你拚了!
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範老五那張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李山河,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李爺!您放心!”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都在抖,“三天!就三天!我就是把這錢扔鬆花江裡聽響,也保證給您花得一分不剩!”
說完,他把懷裡那遝錢死死按住,仿佛那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他衝著李山河重重地鞠了一躬,然後猛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衝出了辦公室。
那背影,帶著一股子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李山河看著他那副像是要去上刑場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