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範老五又是一夜沒睡。
他躺在小旅館那張硬邦邦的床上,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上那塊因為漏雨而發黴的印子。
腦子裡,全是那堆花花綠綠的美金,還有華僑商店開出的那張長得嚇人的提貨單。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傻子,一個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花了一萬多美金,買了一堆自己根本用不上,也帶不走的大鐵疙瘩。這事兒要是傳回橫道河子鎮,他範老五估計能被人當成笑話,笑話一輩子。
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絕望。
他從床上爬起來,從懷裡掏出剩下的那遝美金,就著昏暗的燈光,一張一張地數。
數完,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還剩下一大半。
兩天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吃了這輩子最貴的飯,穿了這輩子最貴的衣服,買了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家電,結果,錢還剩下一大半。
時間,隻剩下最後一天。
他知道,自己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根本就不是那塊料。他就是個上不了台麵的街溜子,就算李爺硬要把他往上抬,他也扶不起來。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像潮水一樣,將他徹底淹沒。
他再也撐不住了。
他抱著那遝錢,蹲在牆角,像個迷路的孩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哭自己沒用,哭自己窩囊,哭自己辜負了李爺的期望。
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哭過。
哭著哭著,他心裡頭反而平靜了下來。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與其等到明天,時間到了,再灰溜溜地去見李爺,被李爺一腳踹回橫道河子,還不如現在就去,主動認錯。
至少,這樣還能死得體麵點。
他擦乾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把那些美金和那張提貨單,仔仔細細地疊好,重新揣進懷裡。
然後,他走出了旅館。
此時,天還沒亮。哈爾濱的街頭,空無一人,隻有凜冽的寒風,卷著地上的雪粒子,嗚嗚地刮著。
範老五頂著風,一步一步地,走向山河貿易公司那棟小樓。
那段平時走起來不覺得遠的路,今天卻顯得格外漫長。
他感覺自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等他走到公司樓下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他站在樓下,抬頭看著三樓那扇緊閉的窗戶,猶豫了。
他不敢上去。
他怕看到李爺那失望的眼神。
他蹲在樓下的牆角,像個即將被宣判死刑的囚犯,等著最後的審判。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是彪子。
彪子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地從樓裡走出來,準備去買早點。
他一出門,就看到了蹲在牆角的範老五。
“我操!老五,你咋擱這兒蹲著呢?跟個要飯的似的。”彪子嚇了一跳,走過去踹了他一腳。
範老五抬起頭,露出一張比哭還難看的臉。
彪子一看他那副德行,樂了:“咋地了這是?錢花完了?還是讓人給騙了?瞅你這熊樣,肯定是沒花完吧?我就說你不行,你還不信。”
彪子的話,像一把鹽,撒在了範老五的傷口上。
範老五嘴唇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行了行了,彆擱這兒丟人了。”彪子看他那可憐樣,也懶得再擠兌他了,“二叔早就醒了,在樓上等你呢。趕緊上去吧,是死是活,總得有個說法。”
說完,彪子哼著小曲,溜達著買早點去了。
範老五看著彪子的背影,心裡頭最後一點僥幸,也破滅了。
他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他從地上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後,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了小樓。
一步,兩步,三步……
樓梯仿佛沒有儘頭。
等他終於站在三樓辦公室門口時,他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他抬起手,想敲門,可那隻手,卻在半空中抖得像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