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老五感覺自己的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軟得跟剛煮熟的麵條似的。
他幾乎是被猴子半架半拖著弄出辦公室的。門“哢噠”一聲在身後關上,徹底隔絕了李山河那讓人安心又讓人害怕的視線。
可就在門縫合上的最後一刹那,範老五眼角的餘光好像瞥見了,李爺的嘴角,往上翹了一下。那不是笑,就是那麼輕輕一勾,但看在範老五眼裡,比他娘的看見閻王爺衝自己招手還嚇人。
完了!
李爺這是在看戲!看他範老五怎麼被這兩頭猛獸給生吞活剝了!
“五哥,走道兒啊,瞅啥呢?”猴子那張笑嘻嘻的臉湊了過來,一隻手還特親熱地搭在他肩膀上,另一隻手卻不老實地在他新買的呢子大衣上摸來摸去,嘴裡嘖嘖有聲,“這料子,真不賴!五哥,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啥好事兒可得想著兄弟我啊!”
範老五渾身一個激靈,感覺那隻手跟猴爪子似的,隔著厚厚的呢子料,都能感覺到那股子不懷好意的勁兒。他想躲,可猴子的胳膊跟鐵箍一樣,勒得他動彈不得。
他求助似的看向另一邊的老貓。
老貓陳默還是一句話沒有,就那麼跟個影子似的跟在旁邊,雙手插在兜裡,眼睛看著前方,對猴子的騷擾和範老五的窘迫視而不見。可範老五總覺得,有兩道冰冷的視線,時不時就跟探照燈似的掃過自己的後腦勺。
他毫不懷疑,隻要李爺剛才沒發話,這個叫老貓的家夥,能毫不猶豫地一槍崩了自己,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他娘的哪是左右手?這分明是倆催命的閻王爺!一個笑麵虎,一個活閻羅,就他媽沒一個好餅!
“猴……猴子兄弟,你先撒開,勒得我有點喘不上氣兒。”範老五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商量著說。
“哎呀,五哥,你看你,這就見外了不是?”猴子嘴上說著,手上的勁兒卻一點沒鬆,“咱們以後可是要在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兄弟,得親近!必須得親近!”
說著,他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在範老五身上拍拍打打,美其名曰“幫五哥撣撣灰”,實際上那手就跟長了眼睛似的,專往他揣錢揣東西的兜裡探。
範老五心裡頭把猴子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這小子,手太他媽黑了!這才剛見麵,就想摸老子的底?
他有心想發火,可一想到李爺那句“你們可以挑戰他”,他那點火氣瞬間就給澆滅了。他現在就是個靶子,一個李爺親自立起來,讓這倆爺們兒隨便折騰的靶子。他要是敢炸毛,這倆人正好順杆爬,把他往死裡整,到時候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忍!老子忍!
範老五在心裡頭默念著,他想起自己在橫道河子鎮跟人耍無賴的時候,被人指著鼻子罵,被人吐唾沫,他都能笑嗬嗬地接著。今天這點委屈,算個屁!
“猴子兄弟說得對!是得親近!”範老五一咬牙,臉上竟然真的堆起了笑,還主動伸手,拍了拍猴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兄弟,你這身手,一看就是練過的。以後,五哥我可就全指望你了!”
他這話一說,猴子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裡,閃過一絲意外。他本來以為這慫包隊長會嚇得求饒,或者乾脆翻臉,沒想到竟然還順著他的話說。
有點意思。
猴子手上的勁兒,稍微鬆了點。
範老五感覺自己後背的冷汗都下來了。他知道,自己這第一關,算是勉強糊弄過去了。可這隻是開始。
他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麵的二楞子。二楞子好像也感覺到了他們仨之間這詭異的氣氛,走得飛快,頭也不回,壓根就沒想摻和這事兒。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範老五心裡頭拔涼拔涼的。他知道,從今天起,他誰也靠不住了,隻能靠自己。
他腦子裡飛快地轉著。李爺為什麼要這麼乾?李爺說,是考驗他,是逼他。逼他什麼?逼他用街溜子的本事,去跟這兩個兵王鬥?
他一個混子,拿什麼跟人家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兵王鬥?論打,他不夠老貓一指頭戳的。論腦子,他剛才已經被李爺給秀了一臉,這個叫猴子的,一看就比他鬼主意多。
那他還剩下什麼?
範老五的腦子,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他想起了自己是怎麼從橫道河子鎮的街麵上混出來的。他靠的不是拳頭,也不是腦子有多好使。
他靠的,是不要臉。
是豁得出去。
是知道什麼時候該當孫子,什麼時候該裝大爺。
是懂得怎麼揣摩人心,怎麼投其所好,怎麼在夾縫裡找活路。
對!人心!
範老五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這兩個兵王,再厲害,他們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有需求。老貓,沉默寡言,但從他看槍的眼神裡,範老五能看出來,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熱愛和渴望。這種人,心裡頭都有一股子傲氣,但也最純粹。猴子,嬉皮笑臉,看著油滑,但從他一見麵就拍桌子喊“乾了”,就能看出來,他愛錢,愛得直接,愛得不加掩飾。
一個愛槍,一個愛錢。
範老五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點什麼。
他清了清嗓子,腰杆子,似乎也挺直了一點。
“那個……老貓兄弟。”他試探著開口。
老貓連眼皮都沒抬,壓根沒理他。
範老五也不尷尬,自顧自地說道:“剛才在樓上,我看你那幾槍,真是神了!我範老五長這麼大,就沒見過槍法這麼好的人!李爺那槍,在你手裡,跟活了似的!”
他這話,說得真心實意。那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果然,他話音剛落,就感覺老貓的腳步,似乎慢了那麼一絲絲。雖然臉上還是那副死人樣,但耳朵,明顯是豎起來了。
有門兒!
範老五心裡頭一喜,繼續說道:“不過,我聽你說,那槍的準頭還差了點火候?那是咋回事兒?是槍不行,還是子彈不行?”
他這是明知故問。他一個摸過幾天槍的二把刀都知道,五六半這種槍,打一百米,精度已經很不錯了。老貓能打成那樣,純粹是技術逆天。但他偏要這麼問,就是想給老貓一個話頭,一個能讓他“顯擺”一下的機會。
果然,這次老貓開口了。
“槍是好槍,就是太新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沙啞,“新槍,沒磨合過,槍管裡的膛線,跟子彈咬合得不夠緊。打出去,彈道會有點飄。”
“哦——”範老五恍然大悟地拖長了聲音,“原來是這麼回事兒!我說呢!這要是給你一把稱手的家夥,那你還不得上天啊!”
老貓沒再說話,但範老五明顯感覺到,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似乎淡了一點點。
搞定了這個,範老五又把目標轉向了猴子。
“猴子兄弟,你剛才可真是把我給嚇著了。”範老五一臉後怕地說道,“李爺說的那幾句話,我到現在腦子還嗡嗡的。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連人家吐了幾口痰都知道?你這眼睛,是長了雷達嗎?”
猴子一聽這個,立馬就來了精神,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嘿嘿,五哥,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專業!”他得意地說道,“我們乾偵察的,練的就是這個!一個人的習慣動作,走路的姿勢,說話的語氣,都能看出他的底細來。就說剛才那彪子哥,他走路的時候,左腳比右腳重,說明他左撇子,或者左腿受過傷。他跟人打招呼,眼睛看的是人家的兜,說明他這人,愛占小便宜。他吐痰的時候,頭往左邊偏,說明他……”
猴子正說得眉飛色舞,突然停住了,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範老五:“五哥,你問這麼細乾啥?”
範老五心裡頭“咯噔”一下,暗罵這猴子真是個鬼機靈。他連忙擺手,一臉崇拜地說道:“沒啥沒啥,我就是好奇!太他娘的神了!猴子兄弟,你這本事,以後可得教教我!學會了這招,以後我在外麵跟人談事兒,不就能把人看得透透的了?”
“那必須的!”猴子一聽這話,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手一揮,“五哥,以後你就瞧好吧!有我猴子在,誰也彆想在你麵前耍花樣!”
範老五看著他那副德行,心裡頭暗笑。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第二關,也過去了。
他用最簡單,也最有效的辦法——拍馬屁,暫時穩住了這兩個刺頭。
雖然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這兩個家夥,肯定還會想彆的法子來折騰他。但至少,他爭取到了一點喘息的時間。
他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李爺啊李爺,您可真是給我出了個天大的難題。
不過,您也太小看我範老五了。
我範老五能在橫道河子鎮那幫人精裡混出頭,靠的可不光是運氣。
想讓我當靶子?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