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過七皇子府邸陳舊窗欞,在積著薄塵的地板上切割出斑駁的光塊。
沈宮鬱在一陣壓抑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掏空的劇烈咳嗽聲中醒來。那聲音來自主殿,撕扯著黎明脆弱的寧靜,也讓她心頭莫名一緊。
她快速整理好那身粗糙的素白執事服,纖細的手指撫平衣角的褶皺,又將那頭顯眼的銀發仔細束好,試圖用垂落的發絲儘量遮掩那對敏感的耳朵。脖頸上的禁製鎖鏈已被取下,換上了一副更精致、卻也更加無法掙脫的靈髓鐐銬,纖細的銀鏈纏繞在手腕,象征著她從此失去自由的身份。
當她端著內侍送來的、據說是專門為她準備的“執事餐食”——一碗清澈見底的白粥和一小碟鹹菜,走向主殿時,沿途遇到的仆從們,眼神各異。有漠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種隱晦的輕視。並非針對她垂耳族的身份,而是針對她所侍奉的這位主人。
“又是一個來沾光的…”
“可惜了,跟了這麼個主子,能有什麼前程…”
細碎的議論像風一樣飄過,沈宮鬱垂著眼,充耳不聞。
主殿內,藥味濃鬱得幾乎令人窒息。
歐陽柏半倚在鋪著厚厚裘皮的臥榻上,臉色比昨日在殿上更加蒼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墨淵正端著一碗漆黑的藥汁,一勺一勺地喂給他。每喝一口,他都要蹙眉喘息片刻,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看到沈宮鬱進來,歐陽柏微微抬手,示意墨淵暫停。
“過來。”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宮鬱依言走近,跪坐在榻前的蒲團上,將食盤放在一旁矮幾上。
“主人。”她低聲喚道。
歐陽柏沒有看那寡淡的粥菜,目光落在她身上,細細打量,最後定格在她手腕的銀鏈上。
“習慣麼?”他問,語氣平淡。
“謝主人關懷,奴習慣。”沈宮鬱垂首回答,姿態溫順。
“習慣就好。”歐陽柏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卻又引出一串咳嗽,他用手帕捂住嘴,悶聲道:“在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咳咳…隻要安分守己,便無人為難你。”
這時,一名內侍匆匆而入,躬身稟報:“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來‘九轉還靈丹’,說是對滋養靈髓有奇效。”
殿內瞬間一靜。
墨淵的眼神陡然銳利。
沈宮鬱也感覺到,榻上那位病弱皇子的氣息,幾不可察地凝滯了一瞬。
歐陽柏緩緩放下捂住嘴的帕子,那素白絹帛上,赫然又是一抹驚心動魄的暗紅。他臉上擠出受寵若驚的、甚至有些惶恐的表情,聲音都帶著顫:
“太…太子兄長厚愛,柏何德何能…快,快請使者進來。”
一名身著東宮服飾的使者昂首而入,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眼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倨傲。他捧著一個精致的玉盒,打開後,一枚龍眼大小、流光溢彩的丹藥躺在其中,散發著濃鬱的藥香和精純的靈髓波動。
“七殿下,太子殿下聽聞陛下賜下靈髓執事,特命屬下送來此丹,願殿下早日康複。”使者說著冠冕堂皇的話,目光卻似有似無地掃過跪坐在一旁的沈宮鬱。
“多謝兄長掛念…柏,感激不儘…”歐陽柏掙紮著想要起身行禮,卻被墨淵按住。他隻得靠在榻上,伸出那隻瘦削見骨、微微顫抖的手,似乎想去接,又不敢接。
“殿下身體虛弱,屬下為您放在這兒。”使者將玉盒放在榻邊小幾上,目光在歐陽柏慘白的臉和染血的手帕上停留片刻,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殿下好生休養,屬下告退。”
直到使者的腳步聲遠去,殿內凝滯的空氣才仿佛重新流動。
墨淵麵無表情地拿起那玉盒,仔細檢查片刻,對歐陽柏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丹是真的,而且是極品。但這“好意”背後,是關心,是試探,還是裹著蜜糖的毒藥,無人知曉。
歐陽柏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疲憊與麻木。
“收起來吧。”他揮揮手,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宮鬱身上,帶著一絲審視,一絲探究。
“淨髓之體…”他喃喃低語,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聽聞你們的靈髓,有溫養經脈、淨化雜質的奇效…”
沈宮鬱心尖一顫,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她溫順地應道:“是,主人。奴的靈髓,或可緩解主人身體不適。”
這是她存在的價值,也是她無法逃脫的宿命。
“是麼…”歐陽柏緩緩伸出手,那隻蒼白、修長、帶著病態美感的手,遞到她麵前,“那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