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之日,天光未亮,府學宮前已是人影幢幢。
青石板鋪就的廣場上,旌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持刀挎棍的衙役們分列兩側,森嚴的氣度讓原本的喧鬨迅速變得鴉雀無聲。
來自各縣的考生們,大多身著嶄新的青衫,頭戴方巾。雖是努力維持著讀書人的從容,但緊抿的嘴唇和不時四下張望的眼神,還是泄露了內心的緊張。
在這片以青蔥年少為主色調的人群裡,林閒的身影確實顯得格格不入。
儘管數月來的休養和“才氣”的初步滋養,讓他原本滄桑的麵容年輕了不少。
但那一頭依舊摻雜著醒目灰白的頭發,以及眉宇間那份與年齡不甚相符的沉穩,讓他如同鶴群中的一隻孤鳥,瞬間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在他周圍湧動。
“瞧,那就是林閒?果然名不虛傳,這般年紀還來考秀才,毅力可嘉啊。”
一個搖著折扇的富家公子語帶揶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人聽見。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王兄有所不知,人家可是縣試第五,更被縣尊大人親點為薦卷第一,風頭一時無兩。”
“哼,縣試第五或許不假,但這薦卷第一嘛……”
一個麵容刻薄的瘦高考生冷哼。
“聽聞此人在縣衙之上,不以經義文章揚名,反倒大談什麼‘科學養豬’、‘餛飩營銷’,簡直是斯文掃地!如今這府試乃學政大人親自主持,考的是正宗聖賢學問,那些奇技淫巧,怕是再無用武之地了。”
“不錯!我看他就是走了狗屎運,或是使了什麼手段媚上,才得了縣尊青睞。今日這府試考場龍蛇混雜,憑的都是真才實學,定要叫他原形畢露!”
這些議論毫不掩飾,夾雜著輕蔑和審視的目光,試圖刺破林閒那層看似平靜的外殼。
許多考生下意識地挪動腳步與他保持距離,仿佛靠近這個“異類”,會玷汙自己的文運一般。
麵對這無形的孤立與嘲諷,林閒卻恍若未聞。
他獨自站在人群邊緣一株古槐的陰影下,雙眸微閉似在養神,又似在神遊物外。
外界的一切紛擾,似乎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
他的目標很清晰:不僅要中秀才,更要力爭高名次,真正激發那玄妙的“才氣灌體”。為此些許聒噪,何足掛齒?
就在這時,考場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嘎吱聲中緩緩洞開。
一名身著從六品官袍、麵容清臒嚴肅的中年官員,在數名屬官的簇擁下邁步而出。
他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凡是被他目光觸及的考生,無不心生凜然,下意識地挺直脊背。
“學政大人到!眾考生肅靜!”衙役的高呼聲打破了沉寂。
原來這位就是掌管一省文教的學政大人!氣氛瞬間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
學政大人並無多言,隻是依照程式,用冷峻而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宣講考場紀律,尤其強調舞弊者必將革除功名,終身禁考。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或不再年輕的麵孔。
當他的視線掠過林閒時,似乎有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
那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喜怒,卻讓一直暗中觀察的某些人心中一動。
“入場!”
一聲令下,考生們開始排成長隊,依次接受衙役嚴格甚至堪稱苛刻的搜檢。
林閒從容地提起自己的考籃,隨著人流向門口走去。
經過剛才議論他最起勁的那幾個考生身邊時,他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嗤笑,正是來自那個搖扇的富家公子。
林閒的腳步未有絲毫停頓,甚至連目光都沒有斜視一分。
但他那略顯乾涸的嘴角,卻幾不可察向上彎起。
那弧度極淺,卻仿佛蘊藏著無儘的意味。像是一個耐心的獵手,終於看到了獵物踏入預設的陷阱。
他心中一片清明,甚至帶著一絲期待。
好戲,確實才剛剛開始。
這考場之門,便是舞台的入口。
那些輕視與嘲諷,很快就會變成最響亮的耳光,抽回到它們主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