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大坑如同大地猙獰的傷口,邊緣流淌著暗紅的熔岩餘燼,灼熱的氣浪扭曲著空氣,將彌漫的煙塵蒸騰得一片模糊。碎石和木樁的殘骸散落四周,散發著刺鼻的焦糊與硫磺混合的氣息。祭壇,連同那根承載了無數冤魂的染血木樁,已徹底化為烏有,隻留下這片狼藉的毀滅之地,無聲地宣告著仙神之怒的餘威。
混亂如同瘟疫在村民中蔓延。哭喊、尖叫、被碎石砸傷的痛呼交織在一起,人群像受驚的獸群,本能地遠離那恐怖的焦坑,互相推搡、踐踏,隻想逃離這片剛剛見證了神罰的死亡之地。
“災星!他是災星!”一個嘶啞的聲音在混亂中格外刺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遷怒,“他觸怒了仙神!惹來了神罰!他要害死我們所有人!”
“對!就是他!戰乾坤!這個禍害!”另一個聲音立刻附和,帶著扭曲的怨毒。
“把他交出去!快把他捆起來獻給仙使大人贖罪啊!”恐懼迅速轉化為惡意的浪潮,無數道充滿敵意和絕望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穿透煙塵,死死釘在剛從毀滅邊緣掙紮起身的少年身上。
戰乾坤對這些詛咒充耳不聞。他全身的骨頭都在呻吟,被血光灼燒的劇痛深入骨髓,皮膚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的傷口。但他眼中燃燒的火焰,卻比那焦坑中的熔岩更加滾燙、更加不屈!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十幾丈外那片亂石堆。
剛才那道玄色的身影,就是被神罰餘波轟飛到了那裡!
他踉蹌著,一步,一步,朝著那片煙塵彌漫的亂石堆走去。腳下的碎石硌著腳掌,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痛,身體搖晃得厲害,仿佛隨時都會倒下。然而,他咬緊牙關,牙縫裡滲出血絲,硬是憑著胸中那股幾乎要炸裂的意誌,支撐著自己向前挪動。
“乾坤哥!你…你要乾什麼?”趙鐵柱臉上還掛著淚痕和塵土,掙紮著從混亂的人群邊緣衝過來,一把抓住戰乾坤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你瘋了嗎?快跑!趁著仙使還沒真的降臨,快跑啊!離開村子!越遠越好!”
戰乾坤猛地甩開趙鐵柱的手,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悶哼一聲,但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滾開!彆礙事!”
“你!”趙鐵柱被他眼中的戾氣和那股不顧一切的瘋狂驚得後退一步,隨即又急又怒,“那是仙神要殺的人!你救她?你自身都難保了!你會被她連累死的!你想讓整個村子給你陪葬嗎?”
“死?”戰乾坤猛地回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瀕死的孤狼,死死瞪了趙鐵柱一眼,那眼神裡沒有對死亡的恐懼,隻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剛才就該死了!是她…給了我那一線機會!”他不再理會呆住的趙鐵柱,轉身繼續朝著亂石堆蹣跚而去。
煙塵稍散。亂石堆中,那抹玄色異常顯眼。
趙逆仙側躺在冰冷的碎石上,左臂外側那個光滑詭異的焦黑傷口觸目驚心,邊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麵巾被震落大半,露出一張蒼白卻依舊難掩清麗英氣的年輕臉龐,嘴角掛著一縷刺目的血痕。她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籠罩著她的那層微弱青光,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顯然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戰乾坤衝到近前,撲通一聲跪倒在碎石上,膝蓋被尖銳的石頭硌得生疼也渾然不覺。他伸出沾滿泥土和血跡、還在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的、溫熱的氣流拂過指尖。
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戰乾坤緊繃到極致的心弦猛地一鬆,隨即又被更沉重的擔憂攥緊。她傷得太重了!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村民的敵意、隨時可能再次降臨的仙神意誌……這裡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致命的威脅!
“得罪了!”他低啞地吐出三個字,不再猶豫。他用尚算完好的右臂,極其小心地穿過少女的腋下和膝彎,避開左臂那可怕的傷口,咬緊牙關,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猛地將她抱了起來!
入手的感覺比想象中更輕,仿佛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隻有那微弱的呼吸證明著生命的頑強。少女的身體冰冷,帶著失血過多的寒意,靠在他同樣滿是傷痕的胸膛上,那份冰冷卻奇異地沒有熄滅他胸中的火焰,反而像油澆在了火堆上。
他抱著她,艱難地轉過身,麵對著混亂驚恐、充滿敵意的村民,麵對著那片象征著毀滅的焦坑,麵對著低垂壓抑的鉛雲蒼穹。
“乾坤!放下她!你想害死大家嗎?”村長佝僂著身體,拄著拐杖,聲音顫抖著,帶著絕望的哀求。
“把他倆都捆起來!獻給仙使!”有人歇斯底裡地叫囂。
戰乾坤的目光掃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寫滿恐懼和怨恨的臉龐,心中最後一絲對故土的留戀也被這冰冷的現實徹底斬斷。他沒有辯解,沒有怒吼。他隻是深深地、最後看了一眼這片生養了他十九年、卻又注定要埋葬他的黑石土地,然後,抱著懷中昏迷的少女,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朝著村子外圍、那連綿起伏、如同黑色巨獸脊背般的荒山方向,踉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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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在焦黑鬆軟的地麵留下一個深深的血腳印。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但他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杆雖已殘破卻寧折不彎的標槍!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彌漫的煙塵中,看著地上那串刺目的血腳印,瘋狂的村民們竟一時被那背影中透出的慘烈和決絕所懾,無人敢真正上前阻攔。隻有趙鐵柱癱坐在地,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抱頭痛哭,不知是恐懼,還是為那渺茫如螢火的生路感到絕望。
……
山路崎嶇,怪石嶙峋。黑石村外圍的山脈貧瘠而荒涼,隻有稀疏的、如同鐵刺般的荊棘和低矮的灌木頑強地生長在石縫裡。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最後一絲天光,隻有慘淡的星光勉強勾勒出山巒猙獰的輪廓。
戰乾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襤褸的衣衫,混合著傷口滲出的血水,黏膩冰冷地貼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肺腑火辣辣地疼。雙臂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覺,隻靠著一股近乎本能的意誌力死死抱著懷中的少女,不敢有絲毫鬆懈。
懷中的趙逆仙,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體溫低得嚇人。那層護體的青光徹底消失了,左臂傷口處滲出的不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一種帶著淡淡腥甜、顏色詭異的暗紅液體,滴落在山石上,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腐蝕出細小的白煙。
戰乾坤的心沉到了穀底。這不是普通的傷勢!是神罰殘留的力量在侵蝕她的身體!他必須找個地方停下,否則不等追兵到來,她恐怕就要……
就在這時,前方一處被巨大山岩半掩著的陰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強撐著最後一點力氣,踉蹌著挪過去。借著微弱的星光,發現那竟是一個狹小的、僅容兩三人藏身的天然石穴!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了大半,若非走近極難發現。
天無絕人之路!
戰乾坤心中狂喜,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幾乎是連滾爬地將趙逆仙拖進了這處小小的庇護所。石穴內陰冷潮濕,地麵是冰冷的岩石,但至少能暫時遮蔽身形,阻擋寒風。
他將趙逆仙小心地放在相對平整的地上,自己則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背靠著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前陣陣發黑,全身的劇痛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
休息?不行!她撐不了多久!
戰乾坤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劇烈的刺痛讓他昏沉的頭腦瞬間清醒了幾分。他掙紮著爬到趙逆仙身邊,借著石縫透入的微弱星光,查看她的傷勢。左臂的傷口依舊猙獰,那股詭異的腐蝕性力量似乎在緩慢蔓延。更要命的是她的內傷,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
怎麼辦?他不懂醫術,更不懂仙法!他隻是個剛剛從祭壇上逃下來的凡骨祭品!
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繞上他的心臟。
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目光無意間掃過趙逆仙緊束的腰間。那裡似乎有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皮囊。
鬼使神差地,戰乾坤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皮革,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解開了皮囊的係繩。裡麵沒有金銀,隻有幾樣他完全看不懂的東西:幾塊刻畫著複雜紋路的玉符,散發著微弱的能量波動;幾個小巧玲瓏、不知材質的瓶罐;還有一塊半個巴掌大小、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
令牌入手微沉,正麵刻著一幅極其簡約卻蘊含深意的圖案:一顆星辰,被一道淩厲的斷痕從中劈開!背麵則刻著兩個古樸遒勁的小字——星樞。
星樞?星辰斷痕?這是什麼?
戰乾坤完全茫然。他拿起那些瓶罐,湊到鼻端小心地嗅了嗅。其中一個墨玉小瓶裡散發出極其清冽、令人精神一振的草木香氣。另一個青瓷瓶則透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和奇異的暖意。
是藥!一定是療傷的藥!
絕境之中看到一絲微光,戰乾坤的心臟狂跳起來。他顧不得分辨,也根本無法分辨。他隻知道,再不做點什麼,懷中這個救了他一命、又被他“連累”至此的少女,就要徹底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