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剛過,銅壺滴漏聲斷在第三響。
她仍盤坐在床榻上,掌心貼著眉心,那枚從燼墟帶回的焦黑銅印壓在掌下,邊緣硌著皮肉,微微發燙。朝堂上陸崇陽跪地失色的臉還在眼前,但更清晰的是燼墟中火鳥啄出銅印那一刻——它不是她喚來的,是心火自己動了,像有了鼻子,能嗅出藏在灰土裡的罪。
她閉眼,再次沉入。
燼墟的風沒有聲音,卻能把骨頭吹冷。枯廟殘垣立在荒原中央,十二尊魔像圍成圓陣,石麵裂紋如血網,眼窩空洞,卻齊齊轉向她踏入的方向。它們不動,也不出聲,但腳下地麵開始滲出黑氣,一縷縷纏上她的靴底,像是要拖她入地。
她沒退。
昨夜在金鑾殿上,她以心火投射破廟幻象,群臣震驚,可她自己清楚——那畫麵是碎的,是拚的,靠的是怒意強行牽引記憶。若有人追問“陛下如何得知廟中密會”,她無從答起。真相不在朝堂,在這裡,在這埋骨之地。
她抬腳,踏進陣眼。
十二魔像同時抬手,掌心射出妖火鎖鏈,粗如臂膀,鏈身浮著北疆咒文,一觸她玄金鳳袍的刹那,竟如活蛇般纏繞上來,直鎖咽喉、手腕、心口。
寒意刺骨。
但她笑了。
鎖鏈纏至半途,她掌心一翻,心火自血脈深處湧出,順經絡直抵指尖。火未外放,卻在體內流轉一圈,像一道滾燙的令。纏身的鎖鏈驟然僵住,接著從接觸點開始發紅、冒煙,一聲輕響,寸寸斷裂,墜地成灰。
她站穩,衣袍未損。
心火能焚妖器,不靠眼,不靠符,隻靠她認得那股邪氣——城南破廟地底埋藏的,祭台魔傀頸後烙印的,陸崇陽袖中毒針帶出的,都是同一種味。燼墟不是幻境,是記憶的墳場,埋著被掩埋的真。
魔像開始動了。
它們不倒,也不碎,而是緩緩重組,石麵剝落,露出底下黑焰流動的內核。更詭異的是,每尊魔像的臉,都漸漸浮現出陸崇陽的輪廓——蒼老、肅穆、眼底藏著算計。它們張口,卻沒有聲音,可她“聽”到了。
“你亦將腐。”
“鳳火焚心。”
“無人可信。”
一句句鑽進識海,像毒針紮進骨縫。她呼吸一滯,眉心赤紋突突跳動。這不是外攻,是心魔。它們在啃她最深的懼——血脈非福,是劫;帝位非權,是囚。她怕的不是陸崇陽,是怕自己終有一日,也如這魔像般,被權欲蝕空,隻剩一張人皮。
她閉眼。
不再看。
破妄之眼在識海中睜開,視野變了。魔像的形體褪去,隻剩十二團黑焰,如毒瘤般盤踞在陣中,核心處各有一點猩紅,像心跳,又像火種。她“知道”那是妖念殘痕,是從破廟地底滲入燼墟的記憶碎片,而那點猩紅,正是陸崇陽埋印時留下的執念烙印。
她要的不是破陣,是挖根。
她並指,心火凝成細線,探向最近一團黑焰。火線剛觸,黑焰驟然暴漲,幻象炸開——
雨夜,破廟,陸崇陽掀開蓑衣,從懷中取出一枚銅印,印背刻著“城南守備”。他蹲下,撬開一塊地磚,將印塞入夾層,再用黃泥封死。黑袍人站在角落,低語:“事成之後,北疆許你另立新朝。”
畫麵一閃即逝。
她收回手,冷汗已浸透內衫。
心火能引記憶,但隻能看她“認得”的事。昨夜朝堂上她質問陸崇陽“子時在破廟見了誰”,那是試探,如今她知道了——他見的不是人,是命令,是交易,是背叛的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