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風掠過西荒營地，沙粒在帳簾底緣輕輕刮擦。蕭雲璃起身離案，血鳳令貼著袖口滑落，緊貼小臂內側，溫熱未散。她沒有點燈，足尖輕點地麵，身形如影般穿出主帳。
偏帳位於主營東側，低矮簡陋，僅比哨崗稍大。帳簾半垂，燭光從縫隙裡滲出，昏黃而穩定。她在三步外停下，聽見裡頭有布料摩擦的聲響，接著是一聲壓抑的悶哼，像是有人在咬牙承受痛楚。
她掀簾而入。
白千殺盤坐在氈毯上，鐵麵置於膝前，左臉完全暴露在燭火下。那道傷痕自眼角斜貫至下頜，皮肉扭曲，顏色深暗，邊緣泛著一層極淡的綠意，仿佛有東西在皮膚下緩慢遊走。他雙掌按於腿上，呼吸綿長卻微顫，額角汗珠滾落，砸在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察覺有人進來，他猛地側身，手已探向鐵麵。
“彆戴。”蕭雲璃站在五步之外，聲音不高，“你若還怕被人看見，就不該答應來。”
他動作一頓，手指停在麵具邊緣，沒有抬頭。
“你說要燒乾淨腦子。”她緩步上前，指尖燃起一縷微弱火焰，懸於兩人之間，“那就從這傷開始。”
燭火晃了一下，映得傷痕邊緣的綠意更顯陰沉。白千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獨眼中已無猶豫。“動手吧。”
蕭雲璃走近，在他對麵坐下。心火自指尖延伸，化作細線般的光絲，緩緩靠近那道焦痕。就在觸碰到皮膚的刹那，綠光驟然翻湧，傷處似有活物扭動，一股寒意順著火絲逆流而上，直逼她識海。
她眉心赤紋微跳，心火瞬間凝實，如刀鋒切入皮肉。
白千殺身體猛然繃緊，喉嚨裡擠出一聲低吼，雙手死死扣住膝蓋，指節泛白。冷汗順著鬢角滑落，滴在氈毯上發出輕微聲響。
火絲深入肌理，所過之處，幽綠如蛛網般蔓延開來，竟在皮下織成一道符文脈絡。蕭雲璃瞳孔微縮——這不是單純的毒，而是被煉入血肉的控魂之印，與傀儡陣中的符文同源，卻更為古老、更為隱蔽。
她加大心火輸出，火絲轉為灼焰，沿著符文根係寸寸焚燒。白千殺全身劇烈顫抖，牙關咯咯作響，卻始終未退分毫。
就在火焰觸及最深處時，一段記憶碎片突然浮現：一間昏暗石室，藥爐沸騰，蒸汽彌漫。一個瘦弱女子跪在爐前，雙手被鐵鏈鎖住，背上烙著鳳凰紋。老者端著丹藥走近，口中念誦咒語。門外傳來怒吼：“彆碰那些藥！”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血濺在牆上……
畫麵戛然而止。
蕭雲璃收回心火，額角沁出細汗。那不是她的記憶，而是藏在傷痕裡的執念，是白千殺不肯回想的過往。
“你妹妹……三年前就被種下了咒？”她問。
白千殺喘息粗重，喉間還帶著壓抑的痛音，點了點頭。“我晚了一步。父親臨死前想毀掉藥爐，被守衛當場斬殺。我搶出她時，她已經服下了第一顆丹。”
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傷痕。“我也吃了。他們說那是解藥，能讓我清醒地活下去。可那東西會吃人神誌，讓你看著自己變成怪物，卻無力反抗。”
“第七夜，我發狂撞破藥爐，滾燙的妖火濺在臉上。劇痛讓我掙脫了控製，但也留下了這個。”他冷笑一聲，“麵具不隻是遮醜。是怕人看見這傷，就當我已被汙染，不可信。”
帳內寂靜，唯有燭芯偶爾爆響。
蕭雲璃重新凝聚心火，這一次，火焰不再試探，而是直接覆蓋整道傷痕。焦黑的舊皮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血肉，雖仍有淺痕，但綠意已徹底消散。
“你不是傀儡。”她低聲說，“你是掙脫鎖鏈的人。”
白千殺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緩緩握緊又鬆開。那股常年纏繞體內的陰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清明。
他忽然抬頭：“明日此時，我還會來。”
“三夜未完，毒根未除。”她站起身，將最後一縷心火送入他經絡，助其調息，“若你不來，我便當你是棄誓之人。”
“我不是求赦免。”他撐地起身，肩背挺直，聲音低沉卻堅定，“我是求一個機會——親手燒了賀蘭洲的煉藥爐。”
她看著他，片刻後點頭：“準。”
白千殺拾起鐵麵，卻沒有立刻戴上。他盯著那冰冷的金屬表麵，仿佛在確認什麼。良久，才緩緩將其覆上臉頰，發出一聲輕響。
蕭雲璃轉身走向帳簾，腳步未停。就在即將掀簾而出時，袖中血鳳令微微一震，像是被什麼輕輕叩擊了一下。
她頓住，指尖撫過令旗邊緣。那倒篆符號仍在，但此刻似乎有了細微變化——原本靜止的筆畫，竟在她觸碰的瞬間，朝逆時針方向偏轉了半寸。
她沒有多言，推簾而出。
夜風拂麵，營地遠處傳來巡哨的腳步聲，規律而平穩。她沿著沙地緩步而行，心火在體內緩緩流轉，恢複平靜。血鳳令貼著肌膚，熱度不減，那絲震動也未曾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如同某種遙遠的呼應。
回到主帳，她並未立即入座，而是立於案前，將令旗取出，置於燭光下。
倒篆符號靜靜浮現在令麵邊緣，線條古拙，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她凝視片刻，忽覺眉心一熱，心火自動流轉至雙目。
視野中，符號開始微微發光，輪廓拉長，竟與燼墟幻境中某處殘碑上的刻痕隱隱重合。
她正欲細察，袖中令旗再度震顫，這次更為劇烈，仿佛有誰在另一端用力拍打。
帳外，一道瘦削身影悄然掠過營地邊緣，十指微動，銀絲在月光下閃了一瞬。那人停在一處廢棄哨塔旁，低頭看向掌心——一枚微型傀儡正瘋狂震動，表麵浮現出半行血字：“姐……救我。”
她猛地抬頭，望向主帳方向，嘴唇微動，卻未出聲。
風卷起沙塵，撲在帳簾上，發出沙沙輕響。
蕭雲璃指尖壓在令旗上，感受到那一陣陣持續不斷的震動，像是某種求救的節奏，又像是陣法啟動前的靈流預兆。
她抬起頭，目光穿透帳布，望向營地東南角那片寂靜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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