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玉兒昏迷前那句“鼎……還沒停”,像一根刺紮在蕭雲璃心口。她站在血河岸邊,風從焦土上卷起灰燼撲在衣擺,濕冷貼膚。裂天槍靜靜立在身旁,鳳凰紋微微發燙,仿佛與河底深處某種東西遙遙呼應。
她閉了閉眼,將體內翻騰的氣血緩緩壓下。方才一戰耗損太重,經脈如被火燎過,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肋骨處鈍痛。但她不能等,更不能退。
子時將近。
她解下外袍疊好放在石上,隻著內襯走入河中。河水渾濁,觸手滑膩,帶著腥腐之氣,每一步都像踩在活物表麵。她沉身下潛,破妄之眼開啟,視線穿透墨色水流,直落河床。
青銅巨鼎靜臥於淤泥之中,高逾兩丈,三足盤踞如獸爪,鼎身刻滿交錯符文。那些符文並非靜止,而是以極緩節奏流轉,如同呼吸。最令她目光凝滯的是鼎沿一圈金線勾勒的丹紋——九曲回環,首尾相銜,形似藤蔓纏繞,卻透出詭異生機。
這紋路她認得。
賀九瑛曾在藥爐前默念口訣時,指尖在空中劃過相似軌跡。那時她隻當是煉藥手勢,如今看來,竟是丹成之後留在器物上的烙印。
她靠近鼎沿,指尖輕撫那圈紋路。指腹傳來細微顆粒感——有殘留藥渣嵌在刻痕裡。她撚起一點,托於掌心,借鳳凰火微光細看。
灰白色粉末,質地鬆脆,略帶熒光。她心神一沉,一段燼墟記憶浮現:賀九瑛坐在殘破丹房中,麵前三十六爐齊燃,她將一味主藥投入第七爐,低語:“三更淬火,七日封魂,蝕脈丹成,百脈俱焚。”
正是此藥。
她眸光轉冷,掌心悄然聚起一絲心火。火焰無聲燃起,藥渣在火中迅速碳化,最後一瞬,灰燼邊緣浮現出一個極小的“賀”字烙印,隨即崩散。
證據確鑿。
賀家不止獻藥,更是親手煉製蝕脈丹,將其融入血河陣眼,借妖族之手毀邊城根基。這一招借刀殺人,狠毒至極。
她正欲再探鼎內結構,忽覺耳側水流異動。
不是暗流,也不是水草搖曳的軌跡——是有人在靠近。
她不動聲色,將手收回袖中,脊背微弓,腳尖輕點河床,借力後撤三尺。幾乎同時,一道烏光自斜上方疾射而至,擦過她頰側,釘入身後岩壁。
“嗤——”
岩石瞬間熔出深洞,邊緣泛紅,竟如高溫灼燒所致。那枚毒針通體漆黑,尾端雕著細小蓮花紋,針尖仍在滴落腐蝕液,落在水中激起白煙。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尋常淬毒,而是以丹毒為引,煉入金屬之中,見血即化,連靈甲都能蝕穿。若剛才稍慢半息,此刻整張臉已潰爛。
她抬眼掃視四周,河底能見度不足五尺,唯有鼎身符文散發幽光,映出扭曲影子。那人早已退走,不留痕跡。
但她知道是誰。
賀家有兩大秘技:一是煉藥,二是“蓮針渡毒”。此針名為“渡心”,專破護體真氣,向來隻用於清除門內叛徒。如今卻出現在戰場,目標直指她性命。
她冷笑一聲,不再追查。
對方既然敢出手,就絕不會隻來一次。與其浪費氣力搜尋,不如留下破綻,引蛇出洞。
她轉身走向岸邊,步伐沉穩,未顯半分受傷之態。登岸後,取布巾拭去身上河水,動作從容,仿佛剛才那一擊從未發生。她拾起外袍披上,盤膝坐下,閉目調息。
心火在經脈中緩緩遊走,修複斷裂之處。她並未完全壓製傷勢,反而刻意留了一絲紊亂氣息外泄——這是誘敵的關鍵。
隻要對方以為她重傷未愈,便會再次動手。
夜風漸涼,河麵波動輕微。遠處城牆上,守衛換崗的腳步聲隱約可聞。她聽著,思緒卻不在眼前。
賀家為何要毀邊城?
若隻為投靠妖族,大可暗中獻陣圖、斷糧道,何須費儘心機煉製蝕脈丹,再將其嵌入陣眼核心?此藥不僅操控妖兵,更能侵蝕地脈,一旦引爆,整座邊城都將化為死地,連魂魄都無法留存。
這不是奪權,是滅跡。
她忽然想起數日前,賀九瑛最後一次入宮呈藥。那日她站在殿前,素衣如雪,手中托盤上放著一隻青瓷瓶,說:“此藥可清陛下體內餘毒,但需空腹服用,忌火氣衝撞。”
她當時未服,轉手交給太醫查驗。後來查出藥中有微量“引魂散”,可使人神誌模糊,易受琴音操控。
她質問賀九瑛,對方隻低頭道:“我父命我如此,我不敢違。”
如今想來,那不是試探,是警告。
賀家早已被人掌控,連那位九品丹師之女,也不過是一枚被操縱的棋子。
而真正想要抹去邊城存在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