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軟糯的聲音,帶著初生雛鳥般的懵懂與試探,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死寂的寒潭,在冰冷的石室裡蕩開一圈圈漣漪。
淩絕塵僵住了。
徹骨的寒意仿佛瞬間凍結了他全身的血液,連帶著翻騰的氣血和撕裂的神魂劇痛都凝固了。
他維持著半撐起身體、額頭抵在寒玉榻邊緣的狼狽姿勢,布滿血絲的雙眼瞪得極大,瞳孔深處清晰地映出那個蜷縮在寒玉上的小小身影。
銀發如月華流淌,肌膚瑩白勝雪,淡金色的眼眸純淨得不染塵埃,怯生生地望著他。
還有那張臉……那張與他酷似的臉!
荒謬!恐懼!
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和親近感,如同藤蔓般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這怎麼可能?他一生求道,心無旁騖,從未近過女色,何來女兒?更何況是在這禁地般的洗劍峰聽雪廬?
是魔障?是心魔反噬?還是葬龍原的魔毒侵蝕了他的神魂,產生了如此荒誕的幻覺?
“不…不可能……”淩絕塵喉嚨乾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氣。
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詭異的景象。
然而,視線再次聚焦,那小小的身影依舊在那裡,淡金色的眼眸裡盛滿了困惑,似乎因為他劇烈的反應而感到不安,又往後縮了縮。
她身上沒有任何衣物,單薄的身體在寒玉散發的冷氣中微微瑟縮,細小的胳膊環抱著自己,像一隻受驚的幼獸。
那純粹的、不諳世事的脆弱,狠狠撞在淩絕塵冰封的心防上。
就在這時,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悸動再次傳來!
這一次,不僅是對那女孩,更是對……他身旁那柄布滿裂痕的斷塵劍!
淩絕塵猛地低頭!
斷塵劍依舊死寂地躺在寒玉上,裂紋猙獰,黯淡無光。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女孩身上散發出的、極其微弱卻純粹的生命氣息波動。
與斷塵劍深處那絲幾乎消散的靈性本源,竟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仿佛是同根同源!
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帶著無與倫比的衝擊力,狠狠劈入淩絕塵混亂的腦海!
劍……靈?!
傳說中,唯有曆經萬載淬煉、靈性通玄的絕世神兵,方有一絲機緣,在特殊的契機下,孕育出擁有自我靈智的劍靈!
劍靈形態各異,或為光團,或為異獸,亦有記載曾化為人形……但其核心,必然是那柄劍本身!
斷塵劍雖是他本命靈劍,隨他征戰百年,鋒芒無匹,但距離孕育劍靈的“通玄”之境,還差得遠!
更何況,它如今靈性幾乎潰散,劍體瀕臨崩毀!
這怎麼可能?!
淩絕塵的目光死死釘在女孩身上,又猛地轉向斷塵劍,再轉回女孩……如此反複。
他試圖尋找破綻,尋找這是幻覺或是魔物偽裝的證據。
然而,那源自靈魂的、無法作假的共鳴感,那女孩眼中純粹的懵懂與依賴,都指向一個他無法接受、卻又無法否認的驚悚事實——
這個憑空出現的、叫他“爹爹”的女孩,似乎……真的與他的斷塵劍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
“你……”淩絕塵喉結滾動,艱難地發出一個音節。他試圖運轉劍元,探查這女孩的虛實。
然而,體內經脈如同被無數砂礫堵塞,稍微引動一絲微弱的靈力,便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丹田處空空蕩蕩,神魂更是虛弱不堪。
葬龍原的重創、失血過多、精血虧損,再加上剛才那驚駭欲絕的情緒衝擊,他此刻的狀態,比一個強壯的凡人也強不了多少。
“唔?”女孩似乎捕捉到了他發出的聲音,淡金色的眼眸亮了亮,帶著一絲好奇和小心翼翼。
她試探性地、極其緩慢地向前挪動了一點,銀色的發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在寒玉的冷光下流淌著微光。
她離斷塵劍更近了,小手下意識地伸出,似乎想去觸碰那冰冷的劍身。
“彆碰!”淩絕塵幾乎是本能地低喝出聲,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張。
那劍身布滿裂痕,脆弱不堪,他生怕這不知輕重的“東西”再給它造成什麼損傷。
女孩被他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小手猛地縮回,淡金色的眼眸裡瞬間蓄滿了水光,小嘴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淩絕塵的心猛地一揪。
看著那酷似自己的小臉上露出委屈害怕的神情,一種從未有過的、極其陌生的情緒在他冰封的心湖裡泛起漣漪——那似乎是……心疼?
還有一絲手足無措的慌亂。
他從未與孩童相處過,更遑論照顧。這突如其來的“責任”,比麵對深淵縫合者巴圖魯更讓他心神失守。
“咳……”淩絕塵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和混亂的心緒,儘量放緩了聲音,雖然依舊乾澀沙啞,但已努力去除其中的嚴厲,“你……是誰?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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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
她似乎努力理解著淩絕塵的問題,小臉上滿是困惑。
她看看淩絕塵,又看看旁邊的斷塵劍,小小的眉頭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考著什麼深奧的問題。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伸出纖細的手指,先是指了指淩絕塵,又指了指自己,最後,指尖輕輕地、帶著無限依戀地,落在了冰冷的斷塵劍劍柄之上。
她的動作笨拙而清晰,意思不言而喻:他,她,還有這把劍。
一股寒氣再次從淩絕塵腳底竄起,直衝天靈蓋。
這無聲的確認,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她果然源自斷塵劍!
這顛覆了他所有認知的“女兒”,竟是他的本命靈劍所化!
就在這時,“咕嚕嚕……”
一陣清晰的、不合時宜的腹鳴聲,突兀地在死寂的石室裡響起。
女孩低下頭,困惑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肚子,又抬頭看向淩絕塵,淡金色的眼眸裡充滿了純粹的疑問和……一絲委屈?
仿佛在問:這裡,為什麼會響?
淩絕塵:“……”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麵臨這樣的問題。
辟穀多年,餐風飲露,洗劍峰頂除了冰冷的石頭和呼嘯的寒風,連一滴露水都欠奉,更彆說食物!
他這裡唯一能入口的,大概就是用來淬煉劍元的寒玉髓,但那東西至陰至寒,凡人沾之即死,更遑論眼前這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小東西。
一股前所未有的窘迫感攫住了淩絕塵。他看著女孩摸著肚子、眼巴巴望著他的模樣,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不,他連“婦”都不是,他是隻會用劍的寒江劍仙!
“此地……無食。”淩絕塵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乾巴巴的。他甚至不知道劍靈需不需要進食。
女孩似乎聽懂了“無食”兩個字,小嘴癟得更厲害了,淡金色的大眼睛裡水光迅速聚集,眼看一場“暴雨”就要傾盆而下。
淩絕塵心頭一緊,幾乎是脫口而出:“彆哭!”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
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忍著全身的劇痛,掙紮著想坐直一些。
目光在空蕩蕩的石室內焦急地掃視——寒玉榻、蒲團、石桌……冰冷,堅硬,毫無生氣。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石桌角落,一個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玉瓶上。
那是上次宗門大比後,負責丹閣的長老硬塞給他的“百草回元丹”,說是療傷聖藥,但他嫌丹藥之力駁雜,有礙劍心純粹,一直丟在那裡蒙塵。
他踉蹌著起身,每一步都牽扯著胸腹的傷口,疼得他眼前發黑。
他咬著牙,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個冰冷的玉瓶。
拔開瓶塞,一股濃鬱卻並不刺鼻的藥香彌漫開來,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
瓶內隻有三顆龍眼大小、通體碧綠、散發著瑩潤光澤的丹藥。
淩絕塵猶豫了。
這丹藥蘊含的藥力對他這等修為來說都頗為可觀,對眼前這初生的小東西而言,會不會太過霸道?萬一……撐爆了?
“嗚……”女孩的嗚咽聲帶著鼻音傳來,小小的身體因為寒冷和饑餓微微顫抖。
淩絕塵心一橫。眼下彆無他法,總不能看著她餓死。
他倒出一顆碧綠的百草回元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撚著,走到女孩麵前蹲下。這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儘了他殘存的力氣,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此物…或可果腹。”他將丹藥遞到女孩麵前,動作僵硬無比。
女孩停止了嗚咽,好奇地看著那顆散發著好聞氣息的碧綠“小豆子”。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丹藥,又迅速縮回,觀察著淩絕塵的反應。
見他隻是看著自己,女孩膽子大了些,再次伸出手,這次,用兩根纖細的手指,笨拙地捏住了那顆對她小手來說有些大的丹藥。
她看了看淩絕塵,又看了看丹藥,然後,在淩絕塵緊張的注視下,張開小嘴,試探性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丹藥光滑的表麵。
“唔!”女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像發現了什麼絕世美味!那草木的清香和蘊含的溫和生機氣息,對她有著本能的吸引力。
她不再猶豫,張開小嘴,啊嗚一口,將整顆百草回元丹塞了進去!
“慢點!”淩絕塵下意識出聲阻止,心提到了嗓子眼。
女孩腮幫子鼓起,努力地咀嚼著。那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溫潤的暖流湧入她的喉嚨。
她舒服地眯起了淡金色的眼睛,小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甚至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愉悅的喟歎。
碧綠的光暈在她小小的身體表麵一閃而逝,非但沒有狂暴的跡象,反而讓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頰泛起了一絲健康的紅潤,瑟縮的身體也舒展開來,仿佛被溫暖的泉水包裹。
淩絕塵緊繃的心弦終於鬆了一分。看來這丹藥的藥力對她而言,不僅無害,反而像是大補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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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稍定,看著女孩像隻饜足的小貓般舔了舔嘴唇,似乎還在回味,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瞟向他手中的玉瓶。
“不可貪多。”淩絕塵立刻將玉瓶收起,語氣帶著不容置疑。
雖然看起來沒事,但畢竟是丹藥,過量總歸不好。
女孩有些失望地扁了扁嘴,但似乎也明白淩絕塵的態度,沒有再鬨。
解決了饑餓,她似乎精神了許多,淡金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冰冷的石壁、堅硬的寒玉榻,最後,目光又落回淩絕塵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親近和依賴。
石室裡陷入了短暫的安靜。
隻有淩絕塵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女孩偶爾發出的、細微的、對新環境充滿好奇的輕哼。
淩絕塵靠著寒玉榻坐下,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將他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