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劍峰頂的寒風，凜冽依舊，卻再也帶不走石階上那道纖細身影的體溫。
兩年光陰，在修士漫長的壽元中不過彈指一瞬。
但對於石階上那道身影而言，卻是脫胎換骨的蛻變。
璃光靜靜佇立，一身月白束腰劍裝，勾勒出少女初顯的玲瓏身段，利落而英氣。
那頭如瀑的銀發被一根簡單的冰蠶絲帶束在腦後，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在光潔的額前。
曾經帶著嬰兒肥的臉頰線條清減了幾分，顯露出冰雪般的輪廓，眉宇間那份與淩絕塵酷似的清冷孤高愈發明顯。
唯有那雙淡金色的眼眸，依舊清澈剔透，如同融化的陽光凝固在水晶之中，隻是此刻，那澄澈之下沉澱著一抹屬於修士的沉靜與銳利。
她微微仰頭，迎著呼嘯的山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的靈氣如同甘泉湧入肺腑，瞬間流轉四肢百骸，最終歸於丹田氣海。
在那裡，一片微縮的、晶瑩剔透的“冰湖”正緩緩旋轉，散發著築基期修士獨有的、凝練而穩固的靈力波動！
築基初期！
短短兩年，從懵懂引氣，到築基有成！這速度，足以讓無數自詡天才的修士汗顏。
變異冰靈根與天生劍體疊加的恐怖天賦，在淩絕塵近乎嚴苛的引導和洗劍峰頂濃鬱精純的冰寒環境下，被激發到了極致。
“凝神，靜氣。”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如同玉石相擊。
淩絕塵不知何時已站在聽雪廬門口。
他依舊是那身萬年不變的月白劍袍，身姿挺拔如孤峰，隻是眉眼間那抹冰封的寒意，在看向璃光時，似乎悄然融化了一絲，極淡，卻真實存在。
璃光聞聲，立刻收斂心神，轉過身，對著淩絕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師尊。”聲音清脆，帶著少女的清越，已無兩年前的稚嫩。
隻有在兩人獨處時，那聲軟糯的“爹爹”才會毫無顧忌地響起。
兩年間，璃光的變化翻天覆地。她早已不再是那個會被身份玉牌騷擾到崩潰、隻惦記著烤鴨脆皮的小丫頭。
她熟記了《天劍宗弟子規》雖然依舊覺得有些條條框框很莫名其妙），啃完了《寒玉訣》全篇，甚至在淩絕塵的默許下。
偷偷翻看過藏經閣一層幾本標注著“謹慎修習”的低階冰係術法玉簡。她學會了禦使一柄淩絕塵為她尋來的、通體冰藍、名為“初雪”的短劍，劍光過處，冰霜凝結。
她甚至能在問道坪古長老那枯燥得如同萬年寒玉摩擦的《修真界靈植礦物圖譜詳鑒》課上。
強撐著不打瞌睡，偶爾還能指出古長老某處關於“百年份寒霜草”與“兩百年份冰魄花”伴生特性的細微謬誤，驚得古長老扶了好幾次差點掉下來的眼鏡。
然而，最大的變化，是她對自身力量的理解和掌控。
不再是本能地傾瀉，而是學會了凝練、引導、控製。每一次劍氣外放，每一次寒冰塑形，都帶著一種漸趨圓融的意味。
雖然離“如臂使指”尚有距離，但那份屬於劍修的鋒銳與寒意，已在她身上初露崢嶸。
“嗯。”淩絕塵微微頷首，目光落在璃光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滿意。“東西備好了？”
璃光拍了拍腰間一個素雅的冰藍色儲物袋：“回師尊，丹藥、符籙、備用衣物、還有……辟穀丹，都帶齊了。”
說到辟穀丹，她小臉微不可查地垮了一下，顯然對不能頓頓吃烤鴨有些怨念。
淩絕塵自然捕捉到了她那一閃而逝的小表情，冰封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此次‘雲台試劍’，非是兒戲。”他聲音轉沉，“正道聯盟主持，三宗六派、諸多世家精英齊聚。名義上是年輕一輩的切磋交流，實則是爭奪‘墜星古境’的進入名額。”
“墜星古境？”璃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這個名字她聽古長老提過一嘴，據說是一處上古破碎的小世界碎片，百年一現，裡麵不僅有無數珍稀的天材地寶、上古遺澤，更有助於修士感悟天地法則，突破瓶頸。
是築基期修士夢寐以求的機緣！
“名額有限，爭奪必然激烈。”淩絕塵看著璃光亮起的眼眸，潑下一盆冷水，“你的目標，非是爭勝奪魁。
而是進入前百，獲取一個名額。重在曆練，明自身長短，觀百家所長。遇事，以保全自身為先。明白？”
“弟子明白！”璃光用力點頭，小臉上寫滿了認真，“璃光會小心！打不過……就跑！”
她倒是很實在，把淩絕塵“保全自身”的教誨理解得非常透徹。
淩絕塵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走吧。”
他不再多言，袖袍一揮，一道凝練的冰藍色劍光自身後射出，迎風便漲，化作一柄通體晶瑩、寒氣四溢的寬大飛劍，懸停在洗劍峰頂的寒風中。
正是他的本命靈劍——斷塵！雖然劍身之上，那道最猙獰的主裂痕和無數蛛網般的細紋依舊清晰可見，靈性沉寂，但作為飛行法器，依舊威勢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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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光看著那柄熟悉又陌生的巨劍，淡金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複雜。
這兩年，她無數次嘗試用自己的力量去溫養它，去觸碰劍身深處那絲微弱的共鳴。
她能感覺到，斷塵劍並非完全死寂，隻是那創傷太過沉重，如同被冰封的火山。
她的力量如同涓涓細流，需要漫長的時間去融化那堅冰。
而墜星古境，或許是她尋找更快修複方法的契機！
她深吸一口氣，足尖輕點，身姿輕盈地躍上斷塵寬大的劍脊。
冰寒的觸感從腳底傳來，帶著一種血脈相連般的熟悉。
淩絕塵身形一閃，已立於劍首。他並指一引！
“起！”
斷塵劍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載著兩人，化作一道撕裂雲層的冰藍驚虹，瞬間衝入高天！
凜冽的罡風被無形的劍氣屏障隔絕在外，下方巍峨的天劍宗群山迅速縮小，化作一片蒼翠的微縮盆景。
璃光站在淩絕塵身後，小手緊緊抓著他腰側的衣服雖然以她築基期的修為已能站穩，但這是習慣），淡金色的眼眸興奮地俯瞰著下方飛速掠過的山河大地。
雲海在腳下翻湧，陽光穿透雲層，灑下萬丈金輝。每一次禦劍飛行，都讓她心潮澎湃。
“師尊，雲台遠嗎？”風聲呼嘯中，璃光提高聲音問道。
“半日。”淩絕塵的聲音透過風聲傳來，清晰穩定。
半日後。
當腳下的雲海漸漸稀薄，一片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景象映入璃光眼簾時，饒是早有心理準備，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淡金色的眼眸瞬間睜大！
“哇……”
隻見在數座萬丈高峰環抱的中央，一片遼闊無比的青色石坪懸浮於雲端之上！
石坪之廣，目力難及儘頭，仿佛一片懸浮在天空的陸地。
這便是正道聯盟的聖地之一——雲台！
此刻的雲台，早已是人聲鼎沸，氣象萬千！
無數道流光如同流星雨般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落入巨大的石坪之上。
各色各樣的飛行法器令人眼花繚亂：有巨大華麗、雕梁畫棟的宮殿式飛舟，船頭飄揚著世家大族的旗幟；有古樸厚重的青銅戰車，由猙獰的異獸拉乘，蹄踏虛空，發出雷鳴；
有靈光閃爍的巨型葫蘆、玉如意、甚至是一片巨大的翠綠芭蕉葉……更有無數修士或禦劍、或駕雲、或騎著奇珍異獸，破空而至。
巨大的喧嘩聲浪混合著各種靈力波動，形成一股磅礴而躁動的洪流，衝擊著初來者的感官。
石坪之上，劃分出無數區域。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地帶，那裡矗立著整整一百座巨大的、由某種青色玉石砌成的擂台！
擂台表麵銘刻著複雜的陣法符文，流光溢彩，散發出強大的空間穩固氣息。
每一座擂台周圍，都環繞著層層疊疊的觀禮席，此刻已是人頭攢動，聲浪震天。
擂台區域之外，則是鱗次櫛比的臨時坊市。
來自各門各派、各大世家的修士在此擺攤設點，售賣著丹藥、符籙、法器、材料、甚至各種稀奇古怪的靈獸靈寵。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靈獸嘶鳴聲此起彼伏，煙火氣十足。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香、金屬的冷冽氣息、靈草的清香，以及無數修士彙聚所產生的磅礴生機。
“好……好多人啊！”璃光下意識地抓緊了淩絕塵的衣服，淡金色的眼眸裡充滿了震撼。
洗劍峰的孤寂與眼前的喧囂繁華，形成了無比強烈的對比。
淩絕塵駕馭著斷塵劍，並未落入那喧鬨的坊市區域，而是直接飛向雲台最深處、靠近主峰的一片區域。
那裡相對清淨，矗立著幾座更加恢弘、氣勢磅礴的殿宇，顯然是各宗高層和精英弟子的落腳處。
天劍宗的旗幟——一柄銀色的巨劍刺穿雲朵的圖案，在其中一座殿宇前獵獵作響。
殿前廣場上，已聚集了不少身著天劍宗服飾的弟子，看到淩絕塵那道標誌性的冰藍劍光，紛紛投來敬畏的目光。
“是淩師叔祖！”
“還有……璃光小師叔！”
“兩年不見，小師叔氣息更強了！不愧是變異冰靈根！”
議論聲中，淩絕塵帶著璃光落下。他剛收起斷塵劍，一個清朗帶笑、如同春風拂柳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
“喲！這不是我們天劍宗的‘冰魄雙璧’嗎？淩師兄，小師侄，彆來無恙啊？”
隻見墨雲錚搖著他那把標誌性的白玉折扇，施施然地從旁邊一座掛著藥王穀青囊杏葉旗的殿宇中踱步而出。
他依舊是天青色的銀紋錦袍，襯得人麵如冠玉，桃花眼含笑，風流倜儻。
兩年時光並未在他臉上留下痕跡，反而更添了幾分從容瀟灑。他身後，跟著那位氣質沉穩、麵帶溫和笑意的蕭翊。
墨雲錚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璃光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豔和探究：“嘖嘖嘖，兩年不見，小師侄真是女大十八變，越發光彩照人了！
這身劍裝一穿，英姿颯爽，頗有淩師兄當年幾分風範啊！”他搖著扇子，繞著璃光走了半圈，目光在她腰間那柄冰藍色的“初雪”短劍上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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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柄‘初雪’……可是阿珝的手筆？寒氣內蘊，靈光湛然，好劍！配得上小師侄！”
璃光被墨雲錚看得有些不自在，小臉微繃，下意識地往淩絕塵身邊靠了靠。
她對這位“墨叔叔”的感覺很複雜，黑水澤的陰影還在，但他誇爹爹和蕭叔叔煉的劍……好像也沒那麼討厭？
“雲錚過譽。”蕭翊對著璃光溫和一笑，語氣帶著長輩的關懷，“璃光師侄喜歡便好。此去古境，多加小心。”
淩絕塵冷冷地瞥了墨雲錚一眼，並未理會他的調侃，隻對蕭翊微微頷首：“有勞。”
墨雲錚絲毫不在意淩絕塵的冷臉，折扇一收，指向遠處那百座擂台的區域，笑容燦爛。
帶著一絲看好戲的意味：“小師侄，看到沒？那邊，就是你即將大展拳腳的地方！聽說這次來的牛鬼蛇神可不少！
赤炎宗那個修煉《焚天訣》把自己頭發眉毛都快燒沒了的‘小火人’烈陽；萬佛寺那個整天閉著眼、念叨著‘我佛慈悲’卻能把人超度到懷疑人生的‘閉眼金剛’慧明；
還有合歡宗那個一笑能勾走人魂兒的‘小妖精’花想容……嘖嘖，都是硬茬子！小師侄，壓力大不大？”
他每報一個名字，璃光的小臉就繃緊一分。這些名號她或多或少聽其他師兄師姐議論過，都是各派築基期中的風雲人物，實力強橫。
“墨雲錚，”淩絕塵的聲音如同冰錐，帶著警告，“慎言。”
“好好好，我閉嘴！”墨雲錚舉手做投降狀，桃花眼卻依舊笑眯眯地看著璃光，“不過小師侄，墨某有句忠告：擂台上，千萬彆留手！
有些人啊，就喜歡欺負新人和小姑娘！你越軟，他越硬！該凍就凍，該揍就揍！打出我們天劍宗的威風來！
讓他們知道，洗劍峰的小師叔，可不是好惹的！”
他這話說得豪氣乾雲，配上那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讓旁邊幾個天劍宗弟子都忍不住偷笑起來。
璃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鼓勵”弄得一愣，淡金色的眼眸眨了眨。
小臉上露出一絲茫然，隨即又用力點了點頭：“嗯！璃光……知道了！凍他！”語氣帶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認真勁兒。
淩絕塵：“……”
蕭翊無奈地扶額：“雲錚，莫要教壞師侄。”
就在這時，一聲洪亮悠揚的鐘聲響徹整個雲台！
咚——！
鐘聲雄渾，帶著滌蕩心神的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喧囂！
緊接著，一個威嚴平和、如同黃鐘大呂般的聲音在雲台上空隆隆響起，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時辰已到！雲台試劍，即刻開始！請各派參與比試的築基期弟子，即刻前往中央區域，憑身份玉牌抽取擂台簽號！”
聲音落下，整個雲台的氣氛瞬間被點燃！
無數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般，從四麵八方射向那百座巨大的擂台！
“開始了！”墨雲錚收起玩鬨神色，看向璃光，難得正經了幾分，“小師侄，加油！”
蕭翊也投來鼓勵的目光：“璃光師侄，儘力而為，安全第一。”
淩絕塵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璃光，那冰封的眼底深處，是無聲的信任和囑托。
璃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緊張和一絲興奮。她握緊了腰間的初雪劍柄，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仿佛汲取了力量。
她對著淩絕塵、墨雲錚和蕭翊點了點頭，小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屬於劍修的、鋒銳而堅定的神色。
“弟子去了！”
話音落下，她足尖輕點，身姿如同一隻輕盈的冰蝶，化作一道淡藍色的流光，彙入了那湧向百座擂台的、年輕而沸騰的洪流之中。
……
中央區域，百座擂台如同巨大的青色星辰，星羅棋布。
每一座擂台都被半透明的能量光罩籠罩，既能保護觀戰者，又能隔絕部分戰鬥餘波。
震耳欲聾的呐喊、法術的爆鳴、金鐵的交擊聲從各個方向傳來，交織成一曲熱血沸騰的戰歌。
璃光站在第三十七號擂台下，小手緊握著剛剛抽到的簽牌——上麵刻著一個數字“七”。這意味著她將是第七個登上這座擂台的選手。
她仰頭看著擂台上正在進行的激烈戰鬥，一方是操控著巨大岩石傀儡的厚土宗弟子，另一方則是身形飄忽、劍光如雨的清風穀劍修。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光罩微微蕩漾。
“好……好厲害……”璃光喃喃自語，淡金色的眼眸裡既有向往，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下意識地看向觀禮席的方向。在最高處那片屬於天劍宗的區域，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孤絕的月白身影。
淩絕塵正負手而立，目光沉靜地掃視著下方的百座擂台，似乎並未刻意看向她這邊，但璃光知道，爹爹一定在關注著。
旁邊傳來幾聲低低的議論。
“快看！那就是天劍宗洗劍峰的小師叔！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