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緊緊貼在一起的長隊,沒有一絲縫隙,彎彎曲曲,蜿蜒進入了火車站售票廳。應輝看見這條幾公裡的長隊,倒吸一口涼氣。
對大學生來說,春節買火車票本來是件沒難度的事,可應輝建議和方自歸一起回老家,兩人都沒有通過學校統一訂票,買票難度就急劇上升了。應輝在火車站廣場上看到買票的長龍,才痛心地意識到,擅自脫離組織非常不符合中國國情。
隻看一眼這條長隊,就足以讓你進入絕望狀態,而一旦開始排隊,你將進入焦慮狀態,因為你不確定排了一天一夜甚至幾天幾夜的隊後,是否還有票。這種焦慮,要一直維持到你終於排到窗口,才能夠轉變為要麼買到票的興奮狀態,要麼票賣光的崩潰狀態。
應輝觀察了好一會兒長隊,推演了一下自己接下來可能進入的幾種狀態,不禁暗暗感歎:集體主義目前還是一種有效的主義,現階段搞個人主義,確實要吃苦頭啊!
應輝絕望之餘,排隊之前,問了下工作人員,頓時心裡又充滿了希望。原來鐵路局優待大學生,大學生可以不用排這幾公裡的長隊,而憑學生證直接從專用通道進入售票大廳。應輝鑽進大廳時回望了一眼長隊,暗暗慶幸自己高考前幾天雖然摔斷了胳膊,考場上發揮得還是不錯。
大廳內的那些隊伍隻有幾十米長,應輝一陣高興。但裡麵的隊伍和外麵的隊伍一樣,為防止有人插隊,人們全是前胸貼後背緊緊貼在一起,甚至抱在一起。應輝不能免俗,和前後兩人緊緊貼著,便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冰火兩重天。因為他前麵貼上了一個年輕姑娘,自己的後部,被一個滿嘴煙味的大漢緊緊貼住了。
眼前就是姑娘的脖頸和耳垂,應輝不禁有些意亂情迷,暗暗慶幸我們偉大的祖先把春節作為最重要的節日,如果偉大祖先選擇夏至這天過年,那就隻能穿著薄薄的夏裝緊緊地貼著前麵這位姑娘,非特麼起生理反應不可。
售票大廳裡的人多極了,放眼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頭,應輝意亂情迷了一會兒,不禁想起我國的計劃生育政策。應輝深深體會到,人多和票缺是一組尖銳的矛盾,計生是為了生計,不然生計難以為繼。
應輝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把心思重新放在買票上,就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怎麼隊伍一動不動呢?
原來,前麵有很多幫人買票和幫人加塞的黃牛,所以隊伍前進的速度低於龜速,甚至比得了關節炎的烏龜爬得還慢。有囂張的黃牛走到應輝跟前來拉生意,問應輝去哪裡,說隻要給多少錢就可以幫你買票。黃牛如此囂張,售票廳內的警察居然不聞不問,於是應輝還是進入到自己前麵推演出的一個狀態——焦慮狀態,而這不是從絕望狀態過渡而來的,是從羅曼蒂克狀態直接過渡而來,格外令人氣憤。
眼看到了中午,隊伍還是沒怎麼動。應輝又不能去吃飯,又沒有任何外援,雖然被一男一女緊緊貼著,他卻產生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無助感,他便漸漸進入到量子力學中著名的疊加態——饑餓狀態加憤怒狀態。
應輝就在疊加態中,以遠低於健康烏龜爬行速度的速度,緩緩挪動。應輝排到窗口時,居然已經晚上七點了。
售票員向應輝丟出來冷冰冰的一句話:“這趟車已經沒票了。”
疊加態的應輝險些失態,強壓怒火又問:“二月三號呢?”
“隻有一趟臨客還有票。”
應輝的聲音有些顫抖,“有座位嗎?”
“有,也不多了。”
應輝鬆了一口氣,趕緊把學生證和錢塞進窗口。
幾天後,方自歸進了應輝住的那棟宿舍樓,發現樓內冷冷清清,濃鬱熱烈的校園生活氣息已不複存在。同濟比工大放假早幾天,大部分同濟學子已經回家了。
應輝正在宿舍裡和三個寒假不回家的同學玩撲克,賭點兒菜票。
一把玩完,應輝對方自歸笑道:“哈哈,我贏了。中午好好吃一頓,火車上可就沒好東西吃了。”
方自歸嚴肅道:“還是要低調。這個時候在火車裡上廁所,那可是驚天動地的事情。”
“對了對了,要低調要低調。”
“你們玩的什麼?”
“博眼子。你要不要玩一會兒?”
“不會。我看你們玩吧。”
博眼子是一種上海本地的賭博遊戲,就是拿掉大小王,從一副牌裡取兩張牌比大小,所以這種玩法不靠智慧,靠運氣。一個輸了的同學大概前麵輸了不少,就在那裡抱怨,大意是今天這手氣簡直就是腳氣。
方自歸看四人玩了兩把後,輪到一個外號叫“鉤子”的同學坐莊。應輝翻牌翻出一對6,是個短寶,算比較大的牌;一個同學是27,小牌;另一同學是A3,也是小牌。目前牌麵上,應輝優勢最大。最後,輪到鉤子開寶了。
隻聽鉤子大叫一聲:“豬玀寶!”然後“啪”的一聲,把翻開的兩張牌摔在桌上。
大家鴉雀無聲,定睛一看,一時間目瞪口呆,立即對人生產生了懷疑。
應輝最先反應過來,罵道:“冊那!兩個黑桃愛司!”
除鉤子以外,眾人皆大笑。一副牌裡出現兩個黑桃愛司,這特麼也太誇張了。
鉤子臉漲得通紅,忙把牌往回拿,“咦,怎麼回事?錯了錯了。”
博眼子最大的牌就是“豬玀寶”,即一張黑桃愛司加一張紅桃愛司。兩張黑桃愛司,是不可能的。
原來,鉤子為了贏錢出老千,在褲兜裡藏著幾張牌,用來關鍵時刻出奇兵。沒想到鉤子這次拿牌時出了紕漏,本來要拿紅桃愛司,結果拿出一張黑桃愛司,一下就露餡兒了。
應輝道:“好啊!這次可被我們抓住了,怪不得鉤子老是贏。”
抱怨手氣像腳氣的同學喝道:“前麵贏的,給老子吐出來!”
另一位參與賭博的同學道:“怪不得和鉤子下軍棋怪怪的。他那軍長怎麼老不死?原來他作弊。”
應輝笑道:“翻翻鉤子口袋,是不是除了幾張愛司,還放了幾個軍長?”
抱怨手氣像腳氣的同學道:“先把菜票翻出來再說!”
鉤子出老千暴露以後,賭博就沒有再進行下去。應輝和方自歸去食堂吃飯,對於博眼子博出兩張黑桃愛司這件事,應輝一想就笑,吃飯時仍然和方自歸議論了一番。
“我們玩博眼子,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哈哈哈。”應輝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