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車庫裡的燈光有些暗,方自歸家車位的黃色邊框內,趴著一輛低矮的流線造型卻充滿肌肉感的紅色跑車,像是在一片灰暗中鑲上了一顆火一般的心臟。車頭最前端好像張著鯊魚般大嘴的前格柵上方,一枚車標閃爍著鮮豔的黃光,車標正中間,一匹躍起的前蹄高高騰空的黑色駿馬像要直立起來。
雲兒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台夾在一輛藍色瑪莎拉蒂和一台黑色寶馬7係之間像一團烈焰似的汽車,問站在身旁的方自歸:“這是保時捷嗎?”
“這是法拉利。”
“好誇張啊看起來,你為什麼買這麼一輛誇張的車給我?”
“為了讓你下次再遇到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八婆,教她放尊重點兒。”
這輛法拉利,是方自歸聽繆阿姨描述了雲兒和一個女鄰居吵架的情景,一怒之下,衝動消費的產物。
那天雲兒開著家裡那輛噴著五個金色星星的紅色Polo回家,在小區裡跟一輛捷豹轎跑來了個頭碰頭,因為路窄而且路邊有障礙物,誰都過不去了。其實捷豹倒個幾米或者Polo倒個十幾米,不管誰讓一下問題就解決了,可是開捷豹的那個女人很傲慢,雲兒火氣上來也當仁不讓,兩個女人就站在路中間吵架,路也給堵了,後來驚動了保安才解決問題。
因為一件小事造成這樣的鄰裡矛盾,當然雲兒自己也有點問題。雲兒在德國養成了認死理的不良習慣,她認為捷豹讓路效率更高,自己才堅持不讓路,導致解決問題的效率非常之低,前後糾纏了大半個鐘頭。那個女鄰居當然更有問題,她也許是仗著自己的車更好,也堅持不讓路,吵架過程中出言不遜,還譏諷雲兒開著個破車如何如何。看見媽媽吵架,圓圓在繆阿姨懷裡哭,繆阿姨再把這個事情告訴方自歸,方自歸就火大了。
知道雲兒跟女鄰居吵架當天,到了晚上十一點多,方自歸就到地下車庫裡兜了一圈。有母司這種汽車發燒友的好朋友,方自歸認豪車也很有經驗,在車庫裡轉了一圈,確認車庫裡最貴的車是一輛三百多萬的蘭博基尼,他幾天後就提了一輛四百多萬的法拉利。
那個八婆據說也是個什麼領導,方自歸要讓那個八婆知道,雖然她大權在握,可雲兒大叔在握,也是很有實力的。
這時雲兒說:“這個車門怎麼開啊?怎麼連門把手都沒有啊?”
方自歸從車門側下方向上一拉,紅色的車門向蝴蝶翅膀似的向上徐徐張開,“怎麼樣,炫酷吧?下次那個八婆要跟你吵架,你就這樣酷酷地打開車門走出來,閃瞎那個八婆的雙眼。”
“這輛車隻有兩個門兩個座位啊?太不實用了!”
“你給我們弄了一條隻有兩條腿的狗,我就不能給我們弄一輛隻有兩個門的車嗎?”
“這輛車多少錢?”
“四百多萬。”
“歐……你不知道我是反消費主義者嗎?開這樣的車你讓我怎麼出門?”
“雲兒,你的六個主義吧,負擔有點兒重,你去掉一個主義好了。”
“我以後是要做公益的,我開這樣的車怎麼做公益?郭妹妹的教訓......郭妹妹的教訓還不深刻嗎?”
“我給你說,以後噢,你做公益就開Polo去,你去菜場買菜呢,開法拉利,這樣子也算不著相。”
“不著相……我看是不著調。你還是把這輛車退了吧。”
“彆啊,你就當這是我買給你的一個玩具好了。”
……
後來,方自歸也意識到自己有些衝動,但是再想想,方自歸給自己找了一些理由,還是把這輛法拉利留了下來。
方自歸覺得,當初紫菡給母司生了女兒,母司就送給紫菡一輛SLK,母司以前還送給楚楚一輛TT,送給譚悅一輛M3,而自己就一個老婆,集中力量辦大事,雲兒的車理應比SLK更高級才對的。況且,郭妹妹這麼low的人,假公益人,都有不正宗的老男人送瑪莎拉蒂,去雲南送過免費午餐隻聽純音樂的雲兒,必須是正宗的老公送蘭博基尼或法拉利這種級彆,才能算實至名歸的。而且,方自歸在上海買的這套江景房算是豪宅,車庫裡也基本上都是豪車,一輛小Polo停在中間,確實有些違和感。
雖然家裡有了法拉利,Polo後來也確實成為雲兒的主要交通工具,因為她和桑妮要大張旗鼓地做公益了。
雲兒去了一趟雲南做公益,桑妮知道,因為桑妮做為雲兒的QQ好友,也收到了免費午餐項目的倡議書,桑妮本人還捐了款。而不久後桑妮去了一趟台灣,回來後決定成立一個公益組織,就跟雲兒一拍即合。
這年十月十日,正好是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大陸和台灣都舉辦了一些慶祝活動。桑妮這時正在讀EMBA,在學校的組織下,桑妮和一幫EMBA同學去台灣參訪和參加慶祝辛亥革命的活動,而一場在佛光山舉行的“愛與和平祈福大會”,把桑妮給感動了。
那天,參加佛光山祈福大會的人有三萬之多,全部服務人員都是誌願者。誌願者裡麵,有七八歲穿校服的小學生,也有五六十歲穿旗袍的富太太。有誌願者的服務和參會者的配合,這個進行了一天的大會進行得井然有序,給桑妮留下深刻印象。
從台灣回來後,桑妮找到雲兒,兩人一番商議,決定創立一個叫“陽光會”的純公益組織,桑妮做會長,雲兒做副會長。
方自歸支持雲兒做公益,因為做公益是做善事,而且雲兒做了公益,就沒空去上班,正合方自歸之意。本來雲兒答應生了兩個孩子後才出去工作,可雲兒生孩子這麼辛苦,方自歸決定有一個孩子足矣,沒有了生育任務的雲兒又開始動出去工作的念想,現在新成立了陽光會,夠雲兒忙的,她就不會去外麵上班了。
雲兒興致勃勃地投入到陽光會的籌建中,這天吃飯的時候,又跟方自歸聊起陽光會來。
“願景是:讓愛照耀到每一個需要的角落。”雲兒說。
“使命呢?”方自歸問。
“扶貧助學,關愛未來。”
“價值觀呢?”
“正己助人,服務社會。”
“嗯,聽上去有點兒正規了。誒?讓愛照耀到每一個需要的角落,這句話聽著耳熟呢。”
“這就是我去雲南做免費午餐,電視台拍的那部紀錄片的片名呀。”
這部紀錄片後來沒能在電視上播出,因為當地政府覺得這個片子播出來,給人一種政府不作為的感覺。不過,這部片子的一些片段,被好事者編輯成一段視頻在互聯網上傳播,多年以後在網上都能搜到。
方自歸笑道:“噢……不錯不錯,片子雖然沒播,片名倒是還有很高的剩餘價值。”
“桑妮姐也是一聽就覺得這句話好,跟‘陽光會’的名字很搭。”
“雲兒,你們成立這種民間公益組織,肯定是一種正能量,我支持。但是最近我有個體會,能在這方麵起最大作用的,還是政府。”
“為什麼這麼說呢?”
“上個月母司不是去參加了第二屆中國衛生論壇嘛,在這個會上,衛生部領導說,我國醫療保障基本實現了全覆蓋,居民醫療參保率從二零零年的15%提高到了二零一零年的95%,已經覆蓋了十二點七億人。也許你感覺不到,但是我們在醫療行業的就知道,這個變化就能減少許多許多人生悲劇。”
“去過雲南的貧困山區,我能夠想象。”
“九九年左右,大批中小型國企關停並轉,我父母的工廠也倒了,廠裡所有退休職工隻能領到退休金,無法報銷醫藥費。但就是從今年起,我父母的醫藥費又可以報銷了,老兩口特彆高興,好像他們重新自立了一樣。從這個角度看,愛快要照耀到每一個需要的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