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油膩粗糙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蠻力,即將扯開林弈身上最後一件蔽體的破舊長衫。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著原主殘存的意識,也點燃了林弈靈魂深處屬於現代人的尊嚴之火。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就在家丁的手指觸碰到衣帶的刹那,林弈動了!
他並非魯莽地揮拳相向,而是身體猛地一側,肩肘以一種巧妙的角度向上、向外一撞,精準地格開了家丁那隻粗壯的手腕。這一下看似幅度不大,卻蘊含著爆發性的寸勁,撞在了對方手腕的麻筋上。
“哎喲!”那家丁猝不及防,隻覺手臂一麻,酸脹感瞬間傳來,忍不住痛呼一聲,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滿臉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像是變了個人的窮書生。
不隻是他,連同王貴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前一秒還顯得懦弱可欺、任人宰割的林弈,此刻竟敢反抗?而且那一下格擋,乾脆利落,帶著一種與他們認知中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截然不同的氣勢。
林弈站直了身體,雖然麵色依舊蒼白,身形依舊單薄,但那雙原本低垂的眼眸此刻已然抬起,裡麵不再有惶恐和麻木,而是銳利如出鞘的寒刃,冰冷的目光直刺向驚疑不定的王貴。
他不再刻意模仿原主的怯懦,屬於現代靈魂的冷靜和邏輯占據了主導。之前的隱忍,是為了觀察和判斷;現在的爆發,是因為找到了破局的支點!
“王管事,”林弈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冽,“入贅之事,關乎名節律法,豈是爾等可以如此肆意羞辱,強行更衣的?”
王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和質問弄得一懵,隨即勃然大怒,三角眼瞪得溜圓:“放肆!林弈,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契約在此,白紙黑字,你還想抵賴不成?給我拿下!”
另外幾個家丁反應過來,蠢蠢欲動,又要上前。
“且慢!”林弈斷喝一聲,聲音不大,卻自有一股震懾力,讓那幾個家丁動作一滯。他不再看那些爪牙,目光牢牢鎖定王貴,嘴角甚至勾起一絲冰冷的嘲諷。
“王管事口口聲聲契約,那好,我們就來看看這份‘賣身契’!”他說話間,一步踏前,竟主動伸手,從那張破木桌上拿起了那份被王貴拍在那裡的契約。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與剛才的“懦弱”判若兩人。在王貴和家丁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林弈將契約迅速展開,目光如電,在上麵飛快掃過。原主好歹是個讀書人,識字斷文的基本功還在,加上現代人對合同條款的敏感度,幾乎瞬間就捕捉到了幾個極其致命的漏洞。
“第一,”林弈伸出食指,點向契約末尾,“此契僅有家父手印,卻無官府鈐印認證!按《大炎律·戶婚篇》,凡涉及良籍人口之婚嫁、過繼、投獻等,契約須經官府驗明正身,加蓋官印,方為合法。私契若未經官驗,形同廢紙!王家富甲一方,難道連這點律法常識都不懂?還是說,故意知法犯法,欲行逼迫良善、強占人口之實?!”
他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晰有力,尤其是“《大炎律》”三個字吐出時,王貴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商賈之家,最怕的就是牽扯上官非,尤其是觸犯律法的事情。
不等王貴反駁,林弈的手指移到契約中間部分:“第二,此契所謂‘中保人’一欄,空空如也!按律,此類契約至少需有兩名以上德高望重之中人作保畫押,以確保雙方自願,防止欺瞞脅迫。如今這中保人何在?莫非是王家自知理虧,找不到人願意為此等不公不義之事作保?!”
王貴的額頭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這份契約當初簽訂時就存了巧取豪奪之心,仗著林家父子軟弱可欺,哪裡會去費心找什麼中保人、跑官府鈐印?隻想著生米煮成熟飯,諒這窮書生也不敢反抗。沒想到……這小子今天怎麼像是開了竅,對這些律例門清?
林弈不給對方喘息之機,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凜然之氣:“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點!此契約條款,嚴重違逆《大炎律》對良籍平民之保護!條款言明,入贅後,林弈生死榮辱皆由王家,形同奴仆!然《大炎律》明載:‘凡良籍者,非罪不沒為奴’、‘贅婿雖附婦家,然其良籍不改,享平民之權,夫綱雖弱,不可同於仆役’!王家此舉,乃公然視國法為無物,欲將良民貶為私奴!此等契約,莫說無效,若真鬨將起來,呈遞公堂——”
林弈猛地將契約拍回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目光如炬,逼視著臉色發白的王貴:
“第一個挨板子、吃官司的,恐怕不是我這個‘違約’的窮書生,而是你王家這知法犯法、脅迫良善、妄圖私設刑堂的主家!”
一番話語,如同連珠炮般轟擊在王貴心頭。他一個王府管事,平日裡欺壓平民慣了,哪裡真正深入研究過這些繁瑣的律法條文?此刻被林弈引經據典、條分縷析地指出契約中三處致命漏洞,尤其是最後提到“鬨上公堂”、“王家先挨板子”,更是讓他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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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固然有錢有勢,但畢竟隻是商賈,若真被扣上“觸犯國法”、“脅迫良民”的帽子,官府為了維護表麵上的公正和律法尊嚴,也絕不會輕易放過,少不了要破財打點,甚至可能影響王家的名聲和聲意!老爺若是知道因為自己辦事不力,惹出這等官非,豈能輕饒了他?
王貴的氣勢瞬間萎靡了大半,臉上的猙獰被驚疑和慌亂取代。他色厲內荏地指著林弈,手指都有些顫抖:“你……你胡說八道!小小一個書生,懂得什麼律法?定是信口雌黃!”
“是不是信口雌黃,王管事大可以拿著這份契約,去縣衙門口找個代寫狀紙的訟師問問!”林弈冷笑一聲,語氣篤定,“看看是他們懂,還是我懂?或者,我們現在就去縣衙,請青天大老爺當堂評評理?隻是不知,到時候王老爺是先保你這辦事不利的奴才,還是先保他王家的名聲和銀子?”
這話徹底擊中了王貴的軟肋。他敢欺負林弈,就是仗著對方無權無勢,不敢聲張。可一旦對方豁出去要見官,而且似乎還握有一定的法理依據,事情就變得棘手了。他賭不起!
幾個家丁也麵麵相覷,他們隻是聽命行事,欺負老實人在行,可真要牽扯上官府律法,一個個都慫了,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不敢再對林弈動手動腳。
破舊的土窯裡,形勢瞬間逆轉。
王貴臉色變幻不定,胸口起伏,死死盯著眼前這個仿佛脫胎換骨般的少年書生。對方那雙清澈而銳利的眼睛裡,不再有恐懼,隻有冷靜和一種讓他感到心悸的掌控感。
沉默了足足有十幾息的時間,王貴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聲音乾澀,帶著明顯的心虛和不確定:
“你……你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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