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日,翰林院地字庫房悄然掛上了新匾——“新政實務研習所”。沒有鞭炮賀儀,隻有七八個青袍官員踩著晨露而來,袖口皆繡著不起眼的墨線——這是林弈設計的暗記,取自《考工記》“繩墨之匠”的寓意。
“漕運衙門卡在‘紅匣審批’這環。”說話的是張承,他剛調任漕運司主事,臉上還帶著與老吏纏鬥的疲憊,“他們說緊急文書也須經五道關,分明是刁難!”
林弈將問題記上白板——這是他從西洋商館學來的物件。粉筆劃過處,已有十多個難題:刑部拒絕使用標準化案卷,戶部抵製賬目公開流程,禮部更斥“量化考核”是褻瀆聖賢。
“諸位且看。”他翻開自製的《新政阻力圖譜》,不同顏色的絲線標注著各部門的關聯,“卡住漕運的,是刑部一位老主事,他的連襟在都察院,而都察院劉儼的侄女,嫁給了禮部侍郎之子。”
滿室寂靜中,新任戶部清吏司的趙友直突然拍案:“所以單攻一處無用,要撕破整張網!”
“不妨換個織法。”林弈取出一疊空白文書。這是他為寒門官員特製的“聯署呈文”,相同議題可由多部門同時遞送,讓守舊派難以各個擊破。燭光映著眾人發亮的眼睛——他們第一次發現,規則可以成為弱者的武器。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十月初三。都察院突然駁回三位寒門禦史的考核,理由竟是“奏疏過於簡練有失體統”。當夜,林弈帶著三十七份《標準化奏疏範本》直叩宮門。翌日早朝,皇帝當庭訓斥:“難道要朕看裹腳布般的廢話才叫體統?”
寒門群體首次感受到團結的力量。很快,“研習所”牆上出現了《寒門官員互助清單》:工部員外郎擅長圖表繪製,通政司知事熟悉公文流轉漏洞,連皇城司的暗樁都悄悄送來各部門的人員背景圖。
但最精妙的安排藏在檔案房深處。林弈設置了“實務難題箱”,收集各地寒門官員的困境。某日他取出陝甘督糧道的密信——那位老臣正被兵部拖延糧餉撥付。三日後,五位在不同衙門的寒門官員同時呈送相關奏疏,兵部侍郎在漫天公文前終於鬆口。
“我們要的不是朋黨,是共識。”林弈在第一次聚會上明確界限。他禁止結拜兄弟、不收門生帖,隻立下三條鐵律:不涉黨爭、不謀私利、實務為先。這個沒有名分的團體,反而成了最牢固的同盟。
當守舊派察覺時,寒門官員已占據十幾個關鍵崗位。他們用林弈設計的“協同辦公法”,將漕運核算時間從半月壓縮到三天;用“標準化報表”讓戶部賬目漏洞無所遁形。某次禦前會議,皇帝隨口問及邊關糧草,三個寒門官員同時給出數據,精確到石、兩、錢。
臘月祭灶那日,林弈在檔案房設了簡單的歲宴。二十多位官員擠在書堆間,分食著各家帶來的糕餅。突然門被推開,靖安侯帶著北風闖入,將一壇烈酒墩在桌上:
“老子不管你們文人的規矩!就說這‘量化考核’,讓我北疆軍營少餓死三百匹戰馬!”他環視滿室青袍,“算我一個。”
笑聲中,林弈掛起新繪的《寒門才俊分布圖》。燭光點點如星火,照亮每個名字背後的故事:有在河道上堅守十年的八品知事,有在邊關核賬目至失明的戶部郎官,更有因直言被貶卻仍在整理農政資料的編修。
“記住,”他舉杯時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們聚在此處,不是為推翻什麼,而是為證明——效率與公正,從來不是奢談。”
更漏聲裡,眾人踏雪而歸。林弈獨坐燈下,在《新政推行錄》上添了新注:“十一月十七,寒門同盟初成。”筆尖頓了頓,又補上一行小字:“然孫文才等已開始拉攏團體中人。”
窗外積雪壓折枯枝,發出清脆的斷裂聲。他想起白日裡某個年輕編修欲言又止的神情——那是被孫文才找過的人。改革的車輪越快,被甩下車的人就越恐慌。
但當他展開北疆送來的密報,看見寒門官員提供的糧餉異常數據時,唇角泛起冷峻的弧度。這些被團結起來的人,不僅是大廈的磚石,更是照亮黑暗的燈燭。
晨光微露時,他聽見院中有掃雪聲。推窗見是張承帶著幾個小吏在清理道路,嗬出的白氣融進曙光裡。沒有言語,卻比任何盟誓都堅定。
星火已然聚攏,隻待燎原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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