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正刻,山北縣衙鼓聲大作。
三班衙役分列兩旁,水火棍敲擊青石板,發出沉悶的聲響。縣丞趙德明站在堂下左側,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隻是今日特意穿了嶄新的官服,腰間玉佩叮當作響。
“大人到——”
隨著衙役一聲長喝,林弈身著七品鸂鶒補服,穩步從後堂走出。他在公案後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堂下眾人。
趙德明率先躬身:“下官參見大人。”身後主簿周永及一眾胥吏紛紛行禮。
“諸位免禮。”林弈聲音清朗,“本官初來乍到,今日升堂,正要請教諸位山北縣的政務。”
趙德明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大人客氣了。山北縣政務雖繁雜,但有成例可循。賦稅、刑名、工程各項,下官等都按往年慣例辦理,不敢有誤。”
“慣例?”林弈微微挑眉,“趙縣丞說的,可是去年修繕河堤,用杉木不用鬆木的慣例?”
趙德明笑容一僵,隨即恢複自然:“大人有所不知,杉木質地堅硬,更適合防洪...”
“是嗎?”林弈打斷他,從案上抽出一本賬冊,“可本官查過去年采買記錄,杉木單價每根二兩,而鬆木僅六錢。且山北縣不產杉木,需從南邊運來,光運費就要翻倍。”
堂下一片寂靜,隻能聽見趙德明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這...”趙德明強笑道,“此事下官記得,是經工房核算,杉木確實更為耐用...”
“耐用?”林弈冷笑一聲,又抽出一卷文書,“可本官問過工房老吏,去年實際用的是鬆木,賬上卻記作杉木。趙縣丞,這筆差價,進了誰的腰包?”
“砰”的一聲,林弈將賬冊摔在案上。趙德明臉色發白,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大人明鑒,此事定是下麵的人做了手腳,下官實在不知...”
“不知?”林弈站起身,從案後走出,“那本官再問你,去年寒冬賑災,發放記錄上多出二百餘人,其中更有已故之人。這也是下麵的人做的手腳?”
不待趙德明回答,林弈已經走到周永麵前:“周主簿,你掌管倉廩出入,此事你可知情?”
周永渾身一顫,跪倒在地:“下官...下官...”
“看來周主簿是知情的。”林弈轉身,聲音陡然提高,“帶人證!”
衙役押著幾個商人打扮的人上來。為首的老者跪地稟報:“小人等是縣中木材商人,去年趙縣丞命我等虛開杉木票據,實際運送的都是鬆木...”
又有一個婦人被帶上堂來,哭訴道:“民婦的婆婆張王氏去年秋天就過世了,可官府記錄上卻說她在冬天領了賑糧...”
趙德明再也站不住,撲通跪地:“大人,這都是誤會...”
“誤會?”林弈從袖中取出一疊票據,“這是從你書房搜出的銀票,共計三千兩,時間正好與河堤工程款撥付的時間吻合。趙縣丞,你一個七品縣丞,年俸不過四十五兩,這三千兩從何而來?”
堂下嘩然。衙役們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這位年輕知縣不動聲色間,已經掌握了如此確鑿的證據。
林弈走回公案後,提筆疾書:“縣丞趙德明、主簿周永,貪墨工程款項,虛報物價,冒領賑糧,人證物證俱全。即刻摘去官帽,押入大牢!”
“大人饒命!”趙德明涕淚橫流,“下官知錯了,求大人網開一麵...”
周永更是癱軟在地,麵如死灰。
林弈絲毫不為所動,擲下簽牌:“拖下去!”
衙役上前將二人官帽摘下,反剪雙手押下堂去。求饒聲漸行漸遠,堂上一片死寂。
林弈環視剩下那些戰戰兢兢的胥吏,聲音冷峻:“本官知道,你們當中還有人與他們同流合汙。現在自首,尚可從輕發落。若等本官查出來...”
話音未落,一個錢糧師爺就跪了下來:“小人願招!小人是受趙縣丞指使,在田賦賬目上做了手腳...”
有了第一個,接二連三又有人跪下認罪。
林弈靜靜聽著,待眾人說完,才開口道:“今日自首者,罰俸一年,暫留原職以觀後效。若再犯,數罪並罰!”
“謝大人開恩!”眾人叩首不已。
處理完這一切,林弈吩咐文書:“即刻擬文,將趙德明、周永罪狀詳列,快馬報送州府。請州府派員會同審理。”
“是!”文書領命而去。
升堂結束,衙役散去。林福上前低聲道:“老爺,這一下會不會太急了?趙德明在本地經營多年,恐怕...”
“就是要快。”林弈望著衙門外漸漸聚集的百姓,“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山北縣的天,變了。”
果然,不過半日功夫,新知縣雷霆手段整治貪官的消息就傳遍了全縣。百姓們聚在衙門外議論紛紛,有人叫好,有人觀望,更有人暗自擔心這位年輕知縣能不能頂住後續的壓力。
後堂內,林弈正在翻閱剛送來的卷宗。林福端茶進來,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吧。”林弈頭也不抬。
“老爺,趙德明有個妹夫在州府為官,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林弈放下卷宗,唇角微揚:“我等的就是他們不甘休。”
他走到窗前,看著院中那幾棵歪脖子老樹。陽光透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山北縣這潭死水,不把底下的淤泥都攪起來,怎麼換得清?”
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細雨。雨絲斜斜地打在窗紙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林弈負手而立,目光穿透雨幕,仿佛已經看到了即將到來的風雨。
而這,僅僅是他整頓山北縣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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