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寒冬,是能將血液凍僵的酷烈。茫茫雪原之上,蒼狼部與東胡聯軍那綴滿毛皮的營帳連綿起伏,如同雪地上生長出的巨大毒菇。中軍大帳內,炭火盆燒得劈啪作響,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焦躁與暴戾。
蒼狼部大汗阿史那咄苾,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困熊,煩躁地在鋪著厚厚熊皮的地毯上踱步。他年約四旬,臉龐被北地風霜刻滿溝壑,一道猙獰的刀疤從眉骨斜劃至下頜,鷹隼般的眼睛裡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他猛地一腳踹翻了一個擺放著烤羊的矮幾,油漬和肉塊濺得到處都是,“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本汗的勇士們啃著凍硬的肉乾,你們的箭囊都快空了!可對麵那些南人,他們的營寨越來越堅固,他們的箭矢像是射不完!他們的士兵甚至穿上了新的棉衣!誰能告訴本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帳內一眾部落首領和將領噤若寒蟬,無人敢直視他的怒火。初破雁回關時的囂張氣焰,在這一個月與靖安公趙德芳的穩守對峙中,已被消磨了大半。南人仿佛一夜之間變得堅韌無比,任憑他們如何挑釁、強攻,防線始終巋然不動,而己方的補給卻開始捉襟見肘。
“大汗息怒。”一個穿著東胡服飾、麵容精瘦、眼神陰鷙的中年人緩緩開口。他是東胡部落的智者,名叫烏木罕,以狡詐多謀著稱。“南人突然變得如此難纏,根源恐怕不在前線,而在其後方。”
阿史那咄苾猛地轉頭,死死盯住他:“後方?說清楚!”
烏木罕走到帳中懸掛的一幅簡陋的羊皮地圖前,手指點向一個位置:“這裡,朔方城。南人北征大軍的糧草、軍械,十之八九皆囤積於此,再由此轉運前線。以往,南人後勤混亂,我等派出遊騎,輕易便能截斷其糧道,焚毀其輜重。但近來……”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據我們派出的探馬和收買的南人內應回報,朔方城如今已大不相同。糧草轉運變得極其迅速有序,各條通道皆有精兵護衛,巡邏嚴密,我們的小股騎兵很難再找到下手的機會。即便偶有得手,對其整體補給而言,亦是杯水車薪。”
“據聞,”烏木罕的眼中閃過一絲忌憚,“南人皇帝派來了一個名叫林弈的年輕官員,擔任什麼‘督糧使’,手持尚方寶劍,總攬後勤。此人手段狠辣,一到任便斬殺貪官,整頓吏治,更是建立了一套聞所未聞的管理法子,使得其後勤體係變得……如同鐵桶一般,難以撼動。”
“林弈?督糧使?”阿史那咄苾咀嚼著這個名字,臉上的刀疤因憤怒而扭曲,“一個乳臭未乾的南人小子,竟敢壞本汗大事!”
他盯著地圖上那個代表著朔方城的小點,眼中凶光越來越盛。正麵強攻,南人防線穩固,代價太大;小股襲擾,又難以傷其根本。這個朔方城,這個林弈,已然成了他南下戰略最大的絆腳石!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阿史那咄苾猛地一拍地圖,震得灰塵簌簌落下,“南人依靠這條暢通的血管,能跟我們一直耗下去!而我們,耗不起!”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帳內眾人,最終定格在麾下最勇猛、也最善於長途奔襲的萬夫長巴魯赤身上,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彎刀:
“巴魯赤!”
“末將在!”一個如同鐵塔般、滿臉虯髯的壯漢踏步而出,聲如悶雷。
“本汗給你五千本部最精銳的狼騎!不要理會前線糾纏,給本汗繞過南人的防線,直插其心臟!”阿史那咄苾的手指狠狠戳在朔方城的位置上,“找到它,攻破它,把裡麵所有的糧草、軍械,給本汗燒得乾乾淨淨!一顆糧食,一片鐵甲都不許留下!還有那個叫林弈的督糧使,給本汗抓來,本汗要親手剝了他的皮,做成戰鼓!”
這是一招極其狠辣的毒計!放棄與正麵防線的糾纏,以精銳騎兵進行一場大膽的、高風險高回報的縱深奇襲,目標直指支撐整個北征命脈的後勤核心!
巴魯赤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興奮,捶胸吼道:“大汗放心!巴魯赤定將朔方城化為一片火海,將那林弈的人頭獻於帳下!”
“很好!”阿史那咄苾臉上露出殘忍的笑容,“行動要快,要隱秘!趁著這場大雪未停,掩蓋你們的行蹤!三日內,本汗要看到朔方城方向,燃起衝天大火!”
“遵命!”
當夜,五千名挑選出來的蒼狼部精銳騎兵,人銜枚,馬裹蹄,如同暗夜中潛行的狼群,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聯軍營寨。他們在熟悉路徑的向導帶領下,避開南軍主要的哨卡和巡邏路線,借著風雪和地形的掩護,向著南方,向著那座此刻燈火通明、運轉不休的後勤樞紐,朔方城,直撲而去。
冰冷的雪沫打在臉上,巴魯赤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眼中隻有對殺戮和毀滅的渴望。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座富庶的城池在火焰中哀嚎,看到了無數糧草化為灰燼,看到了那個名叫林弈的南人官員,在他馬蹄下顫抖求饒的場景。
蠻族的毒計,如同一支淬毒的暗箭,已離弦而出,直刺北征大軍最柔軟、也最致命的腹部。
而此刻的朔方城,依舊沉浸在新體係初見成效的忙碌與有序之中。林弈剛剛審閱完張承送來的最新後勤日報,對前線的穩定供應稍感欣慰,卻渾然不知,一場致命的危機,正借著風雪的掩護,向他悄然逼近。
戰爭的勝負,有時不僅僅取決於正麵的刀光劍影,更取決於後方這條脆弱而關鍵的命脈,能否經受住最殘酷的考驗。林弈的軍事預判能力,即將迎來他抵達北疆後,最嚴峻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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