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炭火比大殿上燒得更旺一些，驅散了從門窗縫隙中滲入的刺骨寒意，卻也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氣氛。
紫檀木書案上，那盞鶴形銅燈的光芒似乎都顯得比平日更加沉靜，映照著楊勇深邃難測的麵容。
他屏退了閒雜人等，隻留下數位心腹重臣。
片刻後，房玄齡、魏征、王珪、工部尚書宇文愷、單雄信、裴仁基以及情報司主官張涯應召而來。
幾人行禮後，依序肅立，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著更深入的、朝堂之上不便明言的探討。
“都坐吧。”楊勇指了指下首的繡墩，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關起門來，朕要聽的是最真切的話。張涯，將你掌握的情況，再細細說與諸位愛卿聽。”
“是，陛下！”張涯躬身領命，神色比在朝堂上更為肅穆。
他再次從袖中取出那份厚重的卷宗，深吸一口氣，開始詳細稟報，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敲在聽者的心坎上：
“陛下，諸位大人，根據我方潛入長安、隴右乃至西涼舊地的細作多方核實，李唐此次大勝，絕非僥幸。其展現出的韌性、戰力與……民心基礎，確需我等極度警惕，視為心腹大患。”
他翻動卷宗，指尖點過一行行密文：“其一，李氏宗室，異常悍勇團結！李神通於扶風血戰，身被數創而不退；李孝恭率偏師迂回，敢以少擊眾；李道宗年輕卻沉穩，於亂軍中能重整旗鼓；還有李神符、李道玄等人，皆奮勇當先。李氏一門，幾無庸碌之輩，皆能獨當一麵，且作戰極其勇猛，往往身先士卒，極大鼓舞了士氣。此一點，與我大隋此前諸多將領或存私心、或畏戰惜身之狀，截然不同！”
房玄齡、魏征、王珪三人聽著，麵色越發凝重，眉頭緊鎖，互相對視間，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悸。
一個政權的核心宗室成員若皆如此能征善戰、不畏生死，其凝聚力和爆發力將是何等可怕？
宇文愷雖更專注於工造，聞言也不禁麵露憂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軍事上的巨大壓力必然會影響朝廷的資源分配。
張涯頓了頓，繼續道：“其二，李淵入主關中後，施政頗為狡猾。其采納裴寂、劉文靜等人建言，廣宣‘罷徭役，薄賦稅’，尤其優待關中本土百姓，其稅賦遠比前朝及王世充、李密等勢力為輕。去歲關中亦有小災，李唐旋即開倉放糧，規模雖不甚大，卻精準地安撫了流民，收買了人心。如今關中百姓，尤其是長安周邊，提及唐王，多有感念之情……市井甚至有‘唐王仁厚’之語流傳。其統治根基，正在日益鞏固。”
“哼，雕蟲小技！不過是邀買人心的手段罷了！”魏征忍不住冷哼一聲，臉上露出鄙夷，但眼神深處卻是深深的憂慮。
他深知民心向背乃根本，李淵此舉，無疑是釜底抽薪。
王珪撫須歎息：“輕徭薄賦，說來容易，行之極難。李淵敢下此決心，要麼是府庫確有底蘊，要麼……便是其誌極大，意在放長線釣大魚啊！”
房玄齡緩緩點頭，補充道：“更兼關中本就物產豐饒，若能有效治理，假以時日，其錢糧積累必極為可觀。屆時，兵精糧足，民心歸附……實乃心腹大患！”
張涯等他們議論稍歇，才拋出更深入的信息：“其三，便是陛下已知的李世民之功。此子用兵，確有過人之處，其對糧道之打擊，時機、地點拿捏精準至極，絕非偶然。更令人心驚的是，其麾下士卒竟願為之效死力！細作報，被俘西涼兵言，李世民常與士卒同食同寢，遇敵則身先士卒，賞罰極明……其雖年少，在軍中威望卻日益高漲。此次大勝，其功……實則已隱隱蓋過太子李建成。”
禦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隻剩下炭火偶爾的劈啪聲。
壓力，無形的巨大壓力，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房玄齡終於開口，聲音乾澀：“陛下，若張大人所言儘實……則李唐之患，恐遠超預估。其勢已成，若待其徹底消化隴右、涼州降卒，穩固根基，屆時大舉東出……潼關天險，亦恐難擋數十萬士氣正盛之虎狼之師！必須早做萬全準備！”
魏征也深吸一口氣：“陛下，當務之急，一是必須立刻加強山西、河南方向防務，尤其是潼關、蒲津、龍門等處的兵力、糧草！二是……國庫雖艱，但擴軍之事，恐已刻不容緩！”
連宇文愷都感受到了這份緊迫，眉頭緊鎖。
然而，龍椅上的楊勇，在聽完了所有這些令人窒息的消息後，反應卻再次出乎眾人的意料。
他沒有驚慌，沒有焦慮，甚至沒有明顯的憤怒。
他隻是緩緩靠向椅背，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光滑的扶手，目光掃過幾位重臣，最終落在跳躍的燭火上，仿佛在權衡一件與眼前危機並不直接相關的事情。
冕旒微微晃動，其下的目光難以捉摸。
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得如同深潭：“諸位愛卿所言，朕已深知。李唐之勢，確如野火，不可輕視。”
他話鋒一轉，卻再次出乎意料地沒有立刻討論擴軍或加稅，而是看向了工部尚書宇文愷：“宇文愛卿，將作監擴建的章程，最快何時能呈報？”
宇文愷一愣，連忙起身回道：“回陛下，臣已抽調精乾人手日夜趕工，然涉及工匠招募、物料統籌、場地規劃、保密條陳製定，千頭萬緒……即便竭儘全力，恐也需三五日方能拿出詳儘章程。”
“三五日？太慢了。”楊勇輕輕搖頭，語氣卻不容置疑，“傳朕口諭，命將作監所有大匠、管事皆暫停其他事務，全力協同宇文愷！朕隻給你三日！三日後，朕要看到可行的章程放在朕的案頭！同時，令所有相關大匠集結待命，朕不日將有新的、遠勝以往所有軍械的製造圖樣交付！其重要性，關乎國運，爾等務必清楚！”
新的製造圖樣？遠勝以往的火槍火炮？
房玄齡、魏征、王珪乃至張涯都怔住了。
難道陛下手中，竟還有比那驚天動地的火器更厲害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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