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的稅令頒布以來，林修漫步城中，但見街道兩旁不少百姓正搬運家當重返故裡，往日冷清的市集逐漸恢複了往日的喧囂。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鬨聲、車馬的轔轔聲交織在一起，處處透著欣欣向榮的氣息。而城東那些曾經徹夜笙歌的酒樓賭坊，此刻卻是門庭冷落。雲煙閣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下日漸壯大，一切似乎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然而林修心中反而升起一絲隱憂，這一切未免太過順利了。那些盤踞多年的世家大族和宗門此番吃了悶虧，絕不會善罷甘休，此刻想必正在暗中籌謀著什麼。不過林修倒也並不十分在意，他如今手握權柄，又有修為在身，若那些人識趣便罷，否則，他林修在東域被稱作“無生真君”的名號，可不是憑空得來的。
這日林修剛回到翠雲山，無名清冷的聲音在識海中響起：“府君，請速來。”林修心知無名素來沉靜，既然主動傳音，必有要事，當下不敢耽擱，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原地。待他來到無名居住的竹籬小棚前，卻見泥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血色符文。那符文殷紅如血，隱隱泛著幽光，並非用尋常朱砂勾勒，而是以精純的法則之力凝聚成的刻印。林修試探著打出一道化道符，金光落在符文上竟如泥牛入海，紋絲不動。一旁的無名正神色凝重地注視著那道符文，雙眸透著前所未有的肅殺。
“這東西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林修沉聲問道。
無名答道：“昨夜子時。”
“難道連你都沒有發現是何人所留？”林修微微蹙眉。
“這是以特殊的功法，借氣息為引，以法則之力幻化而成，施術者並不在此地。”無名的聲音依舊平靜，但林修敏銳地察覺到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
“你認識這符文？”林修追問道。
無名點了點頭：“不錯，這是勾碟。閻王讓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是忘川的必殺令，對方是衝著我來的。出手的人來自森羅殿，勾碟既出，今夜子時便是他們動手之時。”
林修聞言輕笑：“你們忘川連動手的時辰都明明白白告知目標，難道不怕對方趁機逃脫？”
無名搖了搖頭：“既然對方已經下了勾碟，說明早已鎖定了我的氣息，逃不掉的。”
林修神色一正：“來人修為如何？”
無名沉吟道：“森羅殿出手，必然是化神以上。”
林修眉毛一挑。若是化神修士，合他與無名二人之力，倒有七成把握將其留下；但若是煉虛大能，就有些棘手了。
無名忽然躬身行禮：“府君，今日日落之前，還請先將宗門內弟子安置到彆處。今夜來人若是太強，府君可自行離去，這本就是我的殺劫。”
林修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朗聲笑道：“放心，今夜我必與你同進退。既然入了我雲煙閣，我們便是一家人。若是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還談何發展宗門？”
無名古井無波的臉上微微一動，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隨即陷入沉思。
林修拍了拍他的肩：“我先去安頓宗門弟子，晚些時候再來尋你。”話音未落，人已化作清風消散在原地。
入夜時分，林修提著一壇陳年佳釀，信步來到無名的住處。整個雲煙閣寂靜無聲，唯有夏蟲在草叢間低鳴。月光如水銀瀉地，將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長。
“宗門內的人我都已安置在安全之處，今夜大可放手施為。”林修拍開酒壇泥封，醇厚的酒香頓時彌漫開來，“來，先喝一杯。”
無名卻沒有立即接過酒杯：“府君難道一點都不擔心？森羅殿的殺手極為可怕，即便是我，也沒有半分把握。”
林修仰頭飲儘杯中酒，目光望向天邊那輪皎月：“我自修道以來，遇到的敵人從來都比我要強。敵人修為遠勝於我，我又何嘗不怕？隻是我自小便明白，修真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前方尚有一線生機，後退卻是萬丈深淵。”
無名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林修又斟滿一杯酒遞給他：“你進入忘川之前，又是在何處修行？總不會是忘川將你養大的吧？那些殺手應當沒這等好心。”
無名接過酒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溫潤的杯壁：“我忘了，一入忘川，前塵儘斬。忘川分外堂和內堂，外堂隻是掛名殺手，不必加入忘川，相對自由。但內堂是忘川的核心所在，進入內堂必須飲下孟婆湯，忘卻前塵。不管你曾經是王侯將相，還是宗門天驕，飲下孟婆湯之後，便再沒有過去，沒有名字，隻剩代號和任務。唯有通過嚴酷的試煉，層層選拔，才有資格進入森羅殿。”
林修又問道：“這麼說來，你豈不是放棄了大好前程？為何要脫離忘川？”
無名臉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從前我也覺得自己隻是組織殺人的工具。直到有一天，我手下最得力的下屬背叛了忘川。他跪在地上，求我放過他的妻兒。那個下屬跟了我百年，我的刀明明可以取他性命，最後卻隻傷了他的經脈。組織發現後要降罪於我，我本想了斷性命，可求生的本能終究讓我反殺了前來行刑的同僚。從此我便離開了忘川。想不到我這樣的人，也會有貪生怕死的一天。”
林修為他斟滿酒杯，溫聲道：“你並沒有錯。你是人，不是工具。是人就會有感情，就會渴望活著。”
無名目光閃動，仰頭飲儘杯中酒，喉結輕輕滾動：“府君，我的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早已過不了尋常人的生活了。”
林修望向遠處起伏的山巒，聲音沉穩如山嶽：“修真界弱肉強食，本就沒有對錯，隻有強弱。我的手上何嘗不是沾滿鮮血？但我總想著，待我足夠強大時，定要立下新的規矩，讓這世間的弱者也能看到希望。憑什麼凡人和低階修士就隻能做螻蟻，任由高階修士踐踏性命？那高天之上的仙神，用他們的法則遮蔽了芸芸眾生的雙眼。我要為眾生揮去眼前的迷霧，讓在紅塵中掙紮的凡人也能看到光明。我想要創造這樣一個世界，可我一人之力終究有限。無名，你是否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無名聞言一怔，他從未想過這樣的事。但林修的話語，卻讓他那顆堅如萬年寒冰的心微微顫動。仿佛有一束光，穿透了漫長歲月裡的血腥與黑暗，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感受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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