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廢棄鹽倉。
風卷著錢塘江的鹹濕氣息,呼嘯著灌入這破敗的鹽倉,每個角落都彌漫著陳年黴味,如同千年未洗的鹹菜缸。屋頂破洞透下幾縷微弱的光,映照著空中狂舞的塵糜。那鏽跡斑斑的巨大鹽鐵秤砣,如巨獸枯骨,橫亙倉庫中央。牆角的鹽袋堆積如山,麻布早已褪色,覆滿暗綠發黑的黴斑,宛如生滿癩痢。
陸九章蹲在地上,身旁是半融的、油膩的鹽塊。他麵色慘白如紙,唇色青紫,額上沁滿虛脫的冷汗。右肩纏著破爛布條,滲出墨綠毒血印跡,顯然是"蛇吻"混"腐心草"的劇毒在他體內肆虐,冰火交煎,蝕骨灼心。每一次呼吸,肺腑都如遭砂紙打磨。自洛清漪以金針激發其潛能已過數日,反噬如期而至,他隻覺得五臟六腑都似被無形之手攥緊扭轉,全憑一股查清黑賬的意念強撐。
他手指顫抖如篩,在黏膩的鹽結晶中摸索。忽然,啪嗒一聲,一小塊鹽殼剝落,露出底下被鹽鹵浸漬得汙脆的紙頁。上麵一個模糊的朱紅戳記,勉強可辨"丙字庫"三字,如乾涸的血痂。他眯起眼,鷹隼般的目光急速掃過那些瀕臨湮滅的字跡。"鐵佛寺菩提......月例肆仟兩......"一行被鹽鹵侵蝕得幾乎斷裂的墨字首先闖入眼簾,如毒蛇蜿蜒於紙頁邊緣。
"鹽引......折價......"他氣息急促,指尖下的紙張粗黏不適,"......"鐵血旗......分潤"......"突然,他猛地一扯,嘶啦!
一縷涼氣,如毒蛇吐信,自陸九章腳底瞬間竄至頭頂!"鐵血旗"三字,如同三根淬毒冰錐,狠狠紮入他緊繃的神經!江湖誰人不曉鐵血旗威名?忠義護國,如雷貫耳!可如今?
這名號竟與眼前這肮臟的丙字庫黑賬殘頁糾纏一處?!更令他心神劇震的是,那行模糊的"鐵佛寺菩提月例肆仟兩"赫然在列!鐵佛寺的香火錢,竟成了丙字庫賬目上的"月例"?這肆仟兩,竟與鐵血旗的"分潤"同列一頁!此中衝擊,遠勝驚濤駭浪!
"咳咳......"一聲低咳,自他身側幽幽傳來。
沈青囊佝僂著背,正用僅存的幾根銀針,顫抖著為陸九章左臂穴位施針,竭力壓製那要命的冰火劇毒。他額角滲出細密汗珠,聲音發顫:"陸......陸先生,毒已侵心脈!必須......必須尋個穩妥之處,即刻行針逼毒......"他聲線抖得不成調,句尾幾不可聞。
"穩妥?"陸九章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毒汗沿下頜滴落,"這鬼地方,耗子來了都嫌晦氣!"他歎道,滿是無奈。話音未落,一股冰冷刺骨、精準狠戾的殺氣自他背後驟然爆發!如毒蛇出洞,直噬後心!
陸九章重傷之下,身形遲滯,隻來得及向旁側鹽堆猛力一歪!
嗤!
一道幽藍寒光,貼著他破爛衣衫疾掠而過,砰地一聲悶響,狠狠紮入他方才所蹲之處!半截弩尾兀自震顫,箭鏃周遭鹽粒瞬間轉為墨綠,騰起一股甜膩腥氣!最刺目的是,弩箭近羽處,陰刻著一個小字"丙七"!
毒箭!柒殺組!目標明確毀賬滅跡!
"九章兄弟!"刀疤李失聲驚叫,猛地想起那些被九幽盟抓走、生死未卜的丐幫幼童,眼中瞬間布滿血絲,護在陸九章身前的決心更堅。
陸九章滾倒鹽堆,嗆咳不止,毒氣攻心,眼前陣陣發黑。他掙紮抬眼,目光死鎖倉庫高處橫梁陰影殺機源於彼處!同時,眼角餘光掃見倉庫另一頭。
冷千絕!
這鐵血旗的冷麵閻羅何時潛入竟無人知曉,他就那般抱著那杆標誌性的玄鐵大槍,倚靠一堆看似潔淨的鹽袋旁。槍頭深插鹽中,槍身筆直如墨線,冰冷槍尖斜指上方,一如他那雙深不見底、波瀾不驚的眼眸。此刻,那冰冷目光正死死釘在陸九章身上,其中既有審視,更有化不開的濃重疑慮。他左手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指腹反複碾過蛇紋凹槽,似在確認什麼。方才陸九章閃避毒箭時扯動其衣襟,隱約露出鎖骨下方一道暗紅色的蛇形烙印,與玉佩紋路驚人相似,此刻正被他用衣領悄然掩住。
"嗬......"
冷千絕的冷笑,比鹽倉穿堂風更刺骨,字字如冰雹砸地,"陸閻羅?你這是把賬本翻進陰溝了?鐵佛寺的假麵讓你撕了,藥王幫的毒灶也被你掀了......"他下巴微揚,指向陸九章手中殘頁,又斜睨地上那支刻著"丙七"的毒箭,嗓音愈發低沉,"查來查去,查到我鐵血旗頭上?還把九幽盟看庫的狗招來了?"
他踏前一步,那杆玄鐵大槍驟然"嗡"地低鳴,一股裹挾鐵鏽與血腥的銳利氣息,"唰"地割破倉內沉悶空氣,如無形鋼絲,驟然絞緊陸九章的咽喉!
"乾脆挑明......"冷千絕聲調陡然拔高,如刀刮鐵板,"你那套"賬目審查"、"流水追蹤"的鬼話,全是幌子吧?你真正要的,不就是丙字庫裡那本要命的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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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殺意沸騰!赤裸惡意如冰冷粘液,瞬間充斥破舊鹽倉!
陸九章心如墜鉛。冷千絕的疑心,如淬毒剔骨刀,直刺信任最柔軟處。
"幌子?!"陸九章猛地倒吸冷氣,強行壓下上湧毒血與眩暈。臉上慣有的懶散精明瞬間褪儘,隻餘被逼至絕境的野獸般的凶戾與清醒。他無視頸側槍威,直麵冷千絕刀鋒般的目光,將手中殘頁狠狠戳出!
""鹽引折價"!"鐵血旗分潤"!"
他嗓音嘶啞如砂紙磨鐵,字字卻如破鑼砸地,糙厲刺耳,每個字都迸著火星,"冷千絕!睜大你的眼瞧清楚!這玩意兒糊弄鬼都嫌寒磣!"
他染毒的手指死死戳著模糊字跡,指節發白,"丙字庫鹽引!朝廷明碼標價!憑何給你鐵血旗"打折"?折去的銀子,流進了誰的口袋?!這"分潤",分的是哪門子"潤"?莫非是血酬?!你鐵血旗近年擴軍買馬,徐州三百畝營盤、青州四百匹戰馬,哪樣不吞銀子?賬上窟窿,怕比這鹽倉破洞還大!"
他牙關緊咬,悍然踏前一步,靴底鹽塊嘎吱作響,聲刺耳膜。這一步,如重腳踏上冷千絕心中那根名為"鐵血旗榮耀"的弦。冷千絕眼瞳驟縮,抱槍臂膀肌肉瞬間繃緊,手背青筋暴起。
"鐵血旗光明磊落,不屑此等伎倆?"陸九章嗤笑,笑聲在空倉中回蕩,瘮人骨髓,"那你算算!鐵血旗號稱"保境安民,不涉渾水",可最近三年,尤是去年,軍械采買如同瘋魔長矛、硬弓、鐵甲、馬鞍!那是潑天的銀子!錢從何來?天上掉下的?大風刮來的?!"
他語速越來越快,聲調越來越高,仿佛手中殘頁燃起無形之火,將一串串冰冷數字狠狠砸向蛛網密布、塵灰覆蓋的牆壁:
"徐州新辟的那攤子!整整三百畝!營房、校場、軍械庫!一應俱全!青州總舵擴建馬場!一口氣吞下四百匹塞外良駒!還有你那位周泰副旗主!半年前押運的那批"緊要軍需"!走的是運河官道!用的是漕幫特批"快船"!光船資就抵尋常鏢局三趟重鏢的價錢!這些開銷,你鐵血旗那本"流水賬"填得平嗎?!虧空如何補?!"
陸九章死死盯住冷千絕,眼如怒海,一字一頓,如燒紅鐵釘敲打對方耳膜:"對照此頁上的"鐵佛寺月例"、"折價分潤",再看你"鐵血旗"驟然暴增的"軍械采購流水"!兩筆爛賬擱一處"
他猛地一掌拍在旁邊鏽跡斑斑的鹽鐵大秤上,"哐當"巨響震耳欲聾,"這"窟窿"吞"流水",嚴絲合縫!分毫不差!冷千絕!你告訴我!這叫甚麼?!是"黑錢洗白"?!是"拆東補西"?!是否有人挪鹽稅虧空,填你鐵血旗軍費窟窿,順帶還他娘給鐵佛寺禿驢發月例?!填那血債累累的無底洞啊!!!"
吼聲在鹽倉四壁碰撞回蕩,梁上積塵簌簌落下。話語如剛出爐的烙鐵,"噗"地貼上冷千絕心中那塊名為"信仰"的冷鐵,滋啦作響,青煙刺鼻!尤其那句"給鐵佛寺禿驢發月例",如同冰冷鑰匙,瞬間捅開他心底某個隱秘疑竇!那萬年冰封的冷麵,被陸九章連珠炮般的"數字轟擊"悍然撕開!震驚、動搖、被戳破的窘迫,種種情緒在他眼中翻騰!那杆瞄準陸九章咽喉的玄鐵大槍,槍尖竟......微不可察地顫了一顫!他胸口那蛇形烙印下的舊傷也仿佛隱隱作痛,二十年前被逼迫弑師、身不由己的屈辱與仇恨如毒火複燃。
就在這劍拔弩張、心神劇震的致命間隙
嗤!嗤!嗤!
三道較方才更急、更毒、更刁鑽的烏藍幽光,如陰影中暴起的毒蛇,撕裂渾濁空氣!箭尾同樣帶著陰刻"丙七"烙印!此番目標,非是陸九章其人,而是他手中那頁催命的丙字庫殘頁!毀屍滅跡!
陸九章瞳孔縮如針尖!他全力皆用於與冷千絕對峙及壓製毒性,此三箭,時機毒辣至極!欲避?則需撒手!殘頁離手,瞬將被劇毒蝕為齏粉!
電光石火!陸九章骨子裡那股狠戾徹底爆發!
"想銷賬?!癡心妄想!"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他非但不撒手,反將那殘破紙頁死死摁入懷中!同時,一直垂落的左手鬼魅般動了!
一直斜挎腰間的黃銅大算盤,被他用儘殘存氣力,猛拽而下!掄圓了臂膀,朝著頭頂那片漏光的頂棚破洞,狠狠砸去!
嘩啦啦啦!!!
嘭然巨響!算盤框珠碰撞,火星四濺!百餘顆金黃算珠,在陸九章拚命催穀的內力激蕩下,如炸窩蜂群,"嗡"然衝天而起!珠散四濺?非也!它們似被無數無形絲線牽引,循著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合古老星圖玄奧的軌跡,向四麵八方激射!這正是他前世苦練珠心算所悟的"分毫定位"之能,與今生暗器手法融合的極致運用!
陽光!頂棚破洞漏下的那幾縷可憐天光,於此一刻,成了陸九章中最致命的武器!
萬千飛梭算珠,頃刻化作無數細小黃銅鏡麵,瘋狂旋轉,精準捕捉那微弱光線,折射、散射!霎時間內,昏暗鹽倉內,光影瘋魔般扭曲、跳躍、明滅不定!道道刺目疾移的光斑,如無數燒紅金針,狠紮向所有意圖鎖定陸九章身影之人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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