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雜著劣質燒刀子酒味、汗臭味、黴爛稻草味與灰塵氣息的惡臭，猶如一隻無形而粗暴的大手，硬生生地將陸九章自昏迷的深淵拽了出來。
"呃...咳咳咳..."
肺中仿佛被砂石與冰渣填滿，每一次呼吸都扯動著傷口，痛得鑽心。右肩"腐心草"的灼痛和左肩"蛇吻"的陰寒，在他骨頭縫裡反複拉鋸。洛清漪金針激發的潛能正在迅速消退，反噬之勢如潮水般湧來，他隻覺五臟六腑如同被放在烙鐵與寒冰間反複煎熬。眼皮重得像掛了鐵秤砣，勉強掀開一條縫。
模糊的視線裡，是漏風的爛屋頂，蛛網吊著灰。身下是紮人的乾草。他蜷縮於一座破敗廟宇的角落，記憶碎片湧入：丙字庫密道、屍骨、鬼火算盤、堆積的軍火箱、冰冷的【丙七】烙印、玉佩鑰匙開啟的巨門...還有門後那更多、更猙獰的木箱陰影！冷千絕！鐵血旗！九幽盟！巨大的陰謀如同冰冷的鐵索，瞬間絞緊了心臟！
"姓李的！三日！就三日！少一個子兒，老子把你們這群臭要飯的統統扔錢塘江喂王八，省得浪費米糧！"
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炸雷般響起。陸九章艱難地側過頭，透過草莖縫隙看去。
供桌旁，一個穿綢裹緞、腰挎鑲玉短刀的胖子正是漕幫分水堂的堂主，黃四爺。他油光鋥亮的臉上，幾根鼠須翹立著，手裡一把雪亮鋼刀，正架在刀疤李的脖子上！
刀疤李此刻臉色鐵青，腮幫子咬得死緊，獨眼裡噴著火，但仔細看去，便能發現他額角滲著細密的冷汗，站姿也微微有些僵硬，似乎在強忍著背後的劇痛。他粗糙的手指間，死死捏著半截燒黑的炭筆。地上，用炭筆勾勒出一幅粗糙的"債務圖"。圖中，箭頭從"丐幫"指向"藥鋪"，旁注"欠一百五十兩"。另一箭頭從"漕幫"指向"丐幫"，標記"欠三百兩"。一本發黴的破賬簿扔在旁邊。刀疤李盯著黃四爺，眼前仿佛又閃過那些被九幽盟抓走、生死未卜的丐幫幼童的身影，護住陸九章、查明真相的決心愈發堅定。
"黃老四！你他娘的放屁帶拐彎！"刀疤李從牙縫間擠出聲音，情緒激動之下牽動了背後的傷口，讓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老子是欠藥鋪銀子！可你們漕幫那三百兩爛賬，拖得褲衩都快長毛了！現在倒有臉提著刀上門充大爺了？！"
他獨眼死死盯著黃四爺，心裡那股邪火蹭蹭往上竄這催命鬼來得忒巧！前腳剛把九章兄弟從丙字庫那鬼地方拖逃出來，傷得隻剩半條命躲進這破廟，後腳黃老四就帶著鋼刀上門！催的還是筆陳年舊賬！不對勁！
黃四爺聞言，臉上橫肉一抖，像是被戳到痛處，情緒激動地揮舞著鋼刀辯解："疤臉李！少他媽扯東扯西！白紙黑字的欠條在老子手裡！今天就是說破大天去，也得給錢！"
他動作幅度稍大，腰間一個鼓囊囊的錦袋"不經意"地鬆脫，"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袋口敞開，一塊深黑色的令牌滾了出來，落在灰塵裡。
那令牌樣式古樸，絕非漕幫常見腰牌。刀疤李獨眼銳利，瞬間認出這與他上月暗中看到的、鐵血旗與漕幫秘密交接黑貨時使用的令牌樣式極為相似！他心頭猛地一沉！
黃四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罵罵咧咧、看似慌忙地彎腰撿起令牌塞回錦袋，眼神卻飛快地掃過陸九章的方向，語氣更加凶狠："媽的！看什麼看！老子掉個東西也稀奇？疤臉李！少廢話！拿錢！"
陸九章瞳孔微縮。黃四爺這"失手"太刻意了！那令牌的質地...是硬木刷漆仿的鐵血令！重量不對！真令牌他摸過，銅鑄的該重三錢！這是個餌！一個故意拋出來、試探他或者引誘他上鉤的劣質誘餌！
"嘿！"黃四爺見陸九章沉默，怪笑一聲，刀鋒輕輕一壓，刀疤李脖頸上立刻現出一道血線，"疤臉李，江湖規矩懂不懂？欠條在老子手裡就是鐵證！今天要麼見現銀，要麼..."他綠豆般的眼睛一掃廟內怒目圓睜的丐幫弟子，"老子今日便替天行道，毀了你們這鼠輩巢穴！漕幫的三刀六洞，可不是擺設！"
群丐激憤，棍棒破碗高舉，就要往前衝！漕幫打手們獰笑著抽出斧頭鐵尺。破廟的空氣瞬間繃緊，火星四濺！
"都給老子住手！"
一聲嘶啞卻如同裂帛的斷喝，硬生生壓住了沸騰的怒火！所有人猛地扭頭，看向角落草堆裡那個扶著殘破神像底座、掙紮著站起來的"血人"陸九章！
他臉色白得嚇人，嘴唇烏青，冷汗混著肩頭滲出的黑綠毒血往下淌，整個人搖搖欲墜。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精準無誤地聚焦於地上那幅"債務圖"。
"這債..."他深吸一口帶著鐵鏽味和黴味的空氣，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人心上，"...我能盤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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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黃四爺綠豆眼上下掃視著陸九章，看他那副慘樣，又瞄了瞄他腰間那沾滿泥血的黃銅算盤，爆發出嘲笑："哈哈哈！哪來的癆病鬼？口氣比腳氣還大！盤活？拿你這身爛骨頭盤？"
陸九章無視嘲諷，目光迅速在地麵上的"債務圖"與那本賬簿間來回掃視。他忍著劇痛蹲下，動作僵硬卻穩，從刀疤李手中接過那半截炭筆。
炭筆劃過地麵。陸九章的手穩得可怕，在"丐幫→藥鋪"和"漕幫→丐幫"的箭頭上各畫了個圈。
"藥鋪，一百五十兩。"他開口，聲音嘶啞卻清晰，"你們丐幫，主營業務是啥？收城裡商戶的"平安錢"，求個消停，對不？"
刀疤李頂著脖子上的刀，艱難點頭。
"按你們過往，三個月"平安錢"，能收多少？"
"...勒緊褲腰帶，擠擠...兩百兩出頭。"
"好！"陸九章手中炭筆猛地在那代表未來三個月"應收款"的虛線上重重一點！"就用這"預期收益"，押給藥鋪！跟他們掌櫃說：這錢非賴賬，實為以三月"平安紅封"為質！一百五十兩，本金衝銷！剩下的五十兩..."炭筆在"藥鋪"旁畫了個折扣符號，"...轉成"好處"！以後拿藥便宜些！他們省了收不回錢的風險，得了清靜，還綁定了主顧，穩賺不賠！這叫"以未來之財，填今日之窟"！"
黃四爺臉上的嘲笑僵住了，綠豆眼閃過一絲驚疑。
不等他反應，陸九章的炭筆已指向"漕幫欠丐幫三百兩"，聲音陡然拔高：
"至於你們漕幫這三百兩"爛賬"！"
黃四爺心頭一跳，刀又壓緊一分："怎麼？想賴我們漕幫的錢？找死！"
"賴賬？"陸九章嗤笑，"黃堂主，你們漕幫坐擁水道，"過水錢"收得手軟！偏生他人之債難以收回，莫非手中之刃已鈍？抑或漕幫之名不再響亮？"
黃四爺被噎得老臉通紅。
"我看，是你們腦子太死！"陸九章眼神銳利，"你們的賬目，腐朽如同"死水"！隻盯著那些"爛賬"，卻看不見身邊的"活錢"！"
他猛地站起！動作牽動傷口，身形搖曳，但脊梁挺直！右手勉強能動）探向腰間
"嘩啦！"
那麵黃銅大算盤被他擎在手中！算珠碰撞，發出脆響！這手法，隱約帶著前世戶部核賬時苦練的"珠算歸位"的影子，精準而高效。
"疤臉李！"陸九章一聲低喝！
刀疤李精神一振："在！"
"報數！杭州丐幫，幾處分舵？多少人頭？眼線能到哪兒？"
"城內城外，攏共八處分舵！能動的兄弟二百來個！酒樓賭坊，碼頭貨棧，都有我們的人！"刀疤李吼聲如雷，但吼完後氣息明顯一促，後背的舊傷讓他呼吸有些困難。
"好！"陸九章眼中精光迸射，右手猛地一抖算盤！
"嗡嘩啦啦啦！"
數十顆黃澄澄的算珠並非亂飛！在他精妙操控下，砸落在香案前厚厚的香灰之上！
噗！噗！噗！
算珠在香灰中翻滾，勾勒出杭州城街巷、運河碼頭、大型貨棧的粗略輪廓！
更絕的是！其中幾顆算珠"噗噗"幾聲，精準地嵌入廟裡幾根柱子不同高度的位置！刀疤李立刻吼道："兄弟們看好了！柱子上的珠子！標的是城東麻五爺的賭檔、城南賴皮張的魚市、運河碼頭劉扒皮的貨棧！還有老西街孫老拐的耗子窩！"
他獨眼掃視群丐："這些人，皆是拖欠咱們黃堂主碼頭錢、保管費、過路錢的老賴！陸先生的這幅圖，就是明路！"
最後幾顆珠子，打在黃四爺華貴的馬褂前襟上，留下幾點灰印。
整個破廟瞬間死寂！所有眼睛都死死盯著香灰上那幅由算珠"勾勒"出來的催收區域圖！
陸九章的聲音，在死寂中炸響：
"看見了嗎？黃堂主！這就是活水！丐幫八個分舵，二百兄弟，就是二百個包打聽，二百條現成的討債路子！專治你們漕幫那些爛賬、死賬！"
他手指點向香灰地圖：
"往少了算！算你們八處分舵合力，每月至少能從這些爛賬裡榨出六十兩"茶水錢"！"
他特意將"茶水錢"三個字咬得極重。
"三個月！一百八十兩！"陸九章的聲音斬釘截鐵，"這筆錢，丐幫分文不取，全數填進你們那三百兩的窟窿！隻按道上規矩，抽三成"跑腿錢"！"
他目光如電，掃過黃四爺那張變色的胖臉：
"填了你三百兩的坑，抽我們五十四兩辛苦錢，最後還能落下...幾十兩的盈餘！是用來打點上下，還是填補彆的虧空，黃堂主您自個兒掂量！"
清晰的賬目！實用的骨架圖！冷酷的江湖規則！被陸九章用一把算盤和滿地香灰，攤在了明麵上！
"空口無憑！虛情假意！"黃四爺臉色漲紅，揮舞著手中的刀，試圖找回場子，"六十兩？簡直是癡人說夢！你們這群乞丐，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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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這個！"
刀疤李的怒吼如同驚雷！脖子上的鋼刀再也壓不住他的怒火！他猛地一偏頭，脖頸血線飆飛！左手狠狠拍在破香案上！右臂卻因背後舊傷的劇痛而動作一滯，拍擊的力道明顯減弱了幾分。
"哢嚓！轟隆！"
香案瞬間解體！酒壇砸地，劣酒香灰四濺！賬簿也飛了出去。
刀疤李須發戟張，獨眼赤紅！沾著血的手指，狠狠指向地上的催收圖，嘶吼道：
"就憑陸先生這筆神賬！就憑我丐幫二百兄弟的命！黃老四！這債，就這麼定了！抽三成跑腿錢，填你的坑！三個月後，少你一個銅板，老子刀疤李把項上人頭擰下來給你當夜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