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公安出發,一行人曉行夜宿,越是接近馬良所在的青溪村,道路便越是僻靜。官道變成了鄉間小路,車馬的喧囂被林間的鳥鳴與潺潺的溪水聲所取代。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野花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劉備勒住馬韁,環顧四周青翠的山巒與澄澈的溪流,不由感歎道:“好一處世外桃源!能在此地隱居者,必是心懷丘壑、不慕榮利之高士。”
伊籍微笑道:“主公所言極是。馬季常性情淡泊,正喜此等清幽之地。”
終於,在穿過一片茂密的竹林後,青溪村的麵貌豁然開朗。村子不大,幾十戶人家臨溪而建,炊煙嫋嫋,雞犬相聞。村口的老槐樹下,幾位老者正在對弈,孩童們則在溪邊嬉戲,一派祥和安寧的景象。這與外界戰火紛飛的亂世,恍若兩個世界。
村民們看到劉備這幾位氣度不凡的陌生人,皆投來好奇而友善的目光。劉備等人早已遵照先前的約定,換上了普通的商賈衣著,馬匹也非神駿的戰馬,但那股久經沙場的沉穩氣度和上位者的從容,卻是尋常衣物無法掩蓋的。
劉備翻身下馬,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皺的衣冠,對關羽和陸瑁低聲道:“雲長,子璋,切記,我等今日是客,不可有絲毫驕矜之氣。”
“大哥放心。”關羽撫著長髯,微微頷首,那雙丹鳳眼收斂了平日的銳氣,變得平和起來。
“末將明白。”陸瑁亦躬身應道。
在伊籍的引領下,一行人穿過村落,來到一處被青翠籬笆環繞的院落前。這便是馬良的居所了。一座簡樸而雅致的茅草屋,屋頂的茅草鋪設得整整齊齊,顯見主人的細致。院內,幾畦青菜長勢喜人,綠意盎然;牆角邊,數叢秋菊傲然綻放,金黃的花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整個院落雖小,卻處處透著勃勃生機與井然有序的韻味。
劉備等人剛走到院門口,便看到一位年輕人正安然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手捧一卷竹簡,專注地閱讀著。他身著一襲漿洗得發白的素色長袍,身形清瘦,氣質儒雅。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灑在他身上,更添了幾分出塵之意。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眉宇之間那一撮異於常人的白毛,在烏黑的眉毛襯托下,顯得格外醒目。
此人,正是馬良。
伊籍不敢高聲驚擾,他輕步上前,隔著籬笆門,柔聲喚道:“季常兄,有貴客來訪。”
馬良仿佛沉浸在書海之中,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伊籍,隨即落在劉備、關羽和陸瑁三人身上。當他看到劉備那雙仁德而又充滿期盼的眼睛,以及關羽那不怒自威的武聖之姿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但隨即恢複了平靜。
他站起身來,從容地將竹簡放在石桌上,緩步走到門前,打開籬笆門,對著眾人深深一揖:“不知貴客駕臨,草民馬良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他的聲音清朗溫潤,如山間清泉,令人聞之忘俗。
劉備見狀大喜,連忙快步上前,雙手扶住馬良的手臂,阻止他拜下去,語氣無比誠懇地說道:“季常先生,快快請起!備乃涿郡劉備,久仰先生‘白眉最良’之大名,今日冒昧來訪,叨擾先生清修,是備之過也,還望先生莫要見怪。”
馬良看著劉備真誠的眼神,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力量,心中微微一動。他早就聽聞劉備仁義之名傳遍天下,今日見他貴為一方諸侯,卻對自己一個山野村夫如此禮遇,言辭懇切,毫無驕橫之態,心中不禁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玄德公客氣了。”馬良將眾人請進院內,又引至簡樸的茅屋之中。屋內陳設簡單,除了一張書案、幾張坐席和滿壁的書籍,再無他物,但打掃得一塵不染,書卷的墨香與窗外吹來的花香交織在一起,沁人心脾。
分賓主落座後,劉備看著眼前這位氣質超然的年輕名士,心中愈發喜愛,開門見山地說道:“季常先生,備知先生乃高潔之士,不願為這濁世所染。然當今天下大亂,漢室傾頹,奸賊當道,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備雖不才,卻竊以為漢室宗親,心懷天下,時刻不敢忘卻興複漢室、拯救蒼生之誌。聽聞先生才情蓋世,胸懷大誌,今日備特來拜訪,隻為一事——懇請先生出山,以君之才,助我一臂之力,共濟這天下危局!”
說完,他便要起身行大禮。
馬良微微側身,避開了劉備的大禮,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玄德公,良久居山林,與書為伴,與農為友,對這世間紛爭雖有耳聞,卻自認才疏學淺,不過一介書生罷了,恐難當此匡世重任,還望玄德公另尋賢才。”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諸葛亮和徐庶,以及關羽、張飛、趙雲、陸瑁等人,繼續說道:“況且,如今玄德公帳下,文有臥龍,武有關張趙雲,皆是經天緯地、萬人之敵的蓋世英才。良自問,與他們相比,不過是螢火之於皓月,溪流之於江海。玄德公已得棟梁,何需我這根朽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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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既是自謙,也是試探。他想知道,在擁有如此豪華的陣容之後,劉備為何還對自己這個無名之輩如此執著。
劉備一聽,心中大急。他知道,這是名士慣用的推辭之言,若自己不能以至誠打動他,今日必將無功而返。他霍然起身,走到馬良麵前,不再言語,而是整理衣冠,鄭重地、深深地一拜及地。
“季常先生!”劉備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充滿了無儘的真誠與渴望,“備自涿郡起兵,顛沛流離二十餘載,屢戰屢敗,幾無立錐之地!所求者,非為個人之榮華富貴,實為尋找能與備同心同德、共圖大業的賢才啊!如今先生若不肯出山,備之心願,恐此生再難實現!先生常讀聖賢之書,心懷天下,難道就真的忍心坐視這大好河山淪於賊手,忍心看著這天下萬民,繼續在這亂世之中哀嚎受苦嗎?”
這一拜,重如泰山,壓得不僅僅是劉備的膝蓋,更是他二十餘年的奔波與期盼。
關羽見狀,那張素來威嚴的臉上也動容了。他起身,對著馬良一抱拳,聲音沉如洪鐘:“先生,我大哥之言,句句發自肺腑。我等武人,隻知衝鋒陷陣,而安邦定國,還需先生這等大才。還望先生莫要推辭!”
陸瑁亦起身,長揖及地,言辭懇切:“季常先生,晚輩陸瑁,亦是主公帳下。晚輩以為,大廈之成,非一木之支也。諸葛軍師如擎天之柱,而先生之才,則是連接棟梁、穩固四方的關鍵之梁。主公求賢若渴,一片赤誠,天地可鑒。先生若肯出山,我等後輩,亦可時時聆聽教誨,實乃我軍之幸,天下之幸!”
茅屋之內,氣氛變得無比凝重。
馬良看著伏地不起的劉備,看著一旁神情肅穆的關羽,再看看那個眼神清澈、言辭懇切的年輕人陸瑁,心中不禁泛起滔天巨浪。他深知劉備仁義之名遠播,對百姓關懷備至,若能輔佐他成就大業,或許真的能為這亂世帶來一絲和平與安寧。
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長歎一聲,上前親手扶起劉備,道:“玄德公,請起!關將軍、陸將軍,亦請起。諸公如此厚愛,良……豈是鐵石心腸之人。”
劉備聞言大喜,以為馬良已經答應,激動地說道:“先生肯了?”
馬良卻搖了搖頭,神色變得格外鄭重:“玄德公,良非不願出山。隻是,輔佐明主,當獻良策。這荊州局勢複雜,北有強曹,東有悍孫,內有宗室離心,恐非可久守之地。我若出山,需先為玄德公剖析這天下大勢與荊州之局。若玄德公能采納良之淺見,並有決心行之,良方願追隨驥尾,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劉備一聽,非但沒有絲毫被考驗的不快,反而心中狂喜!他知道,這正是大才出山前的“投名狀”。他連忙後退一步,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眼中滿是期待與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