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內,死一般的寂靜。
劉備怔在當場,手中的酒杯微微顫抖,酒水漾出,滴落在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他今年已近半百,半生戎馬,喪妻不久,哀思未儘,何曾想過續弦之事?更何況,對方是江東孫權的親妹妹,一位金枝玉葉的郡主。這樁從天而降的“喜事”,讓他一時間竟不知是福是禍。
關羽撫著長髯的手停住了。他那雙丹鳳眼微微眯起,一道銳利如刀的精光一閃而過。他與周瑜交過手,深知其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江東在此刻送來如此一份“大禮”,其背後隱藏的,絕非善意。
諸葛亮那一直輕搖的羽扇,也罕見地停在了半空中。他的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微笑,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已是千百個念頭飛轉。他幾乎在瞬間就斷定——此乃周瑜之計!其用心,險惡至極!
而坐在席位末端的陸瑁,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暗道:“來了!終於來了!三國時代最著名的‘美人計’,就此拉開了序幕。”他表麵不動聲色,眼角的餘光卻在飛快地掃過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心中飛速盤算著對策。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性格最為急躁的張飛。他“霍”地一下站起身,環眼圓睜,指著呂範便要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江東的鼠輩,安敢如此戲弄我大哥!我大哥新喪家嫂,爾等不思吊唁,反來提甚鳥親事,是何道理!看俺……”
“三弟!不得無禮!”劉備猛然回過神,厲聲喝止了張飛。他知道,無論對方是何意圖,此刻都不能失了禮數,否則便落了口實。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對著呂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拱手道:“子衡先生,此事……太過突然。備年近半百,兩鬢已霜,而孫郡主正值妙齡,金枝玉葉,備何德何能,敢攀此高枝?況且拙荊新喪,備心中哀痛,實無心談論婚嫁。還請先生……代我謝過吳侯與國太美意。”
這番話說得極為得體,既是謙辭,也是婉拒。
呂範卻像是完全沒聽出拒絕之意,他哈哈大笑,上前一步道:“玄德公此言差矣!英雄不問年歲!公乃當世豪傑,漢室皇叔,仁義之名播於四海,我家郡主素來仰慕英雄,嫁與玄德公,正是天作之合,才子佳人,有何不可?”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以一種充滿誘惑的語氣說道:“玄德公,您想,一旦您成了我家主公的妹夫,孫劉兩家便是不分彼此的一家人。到那時,區區荊州……又何足掛齒呢?這其中的好處,想必玄德公心中自有計較。”
這句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劉備心中那道名為“荊州”的枷鎖。他心中一動,但旋即又警惕起來。
就在這時,諸葛亮再次搖起了羽扇,他微笑著開口了:“子衡先生遠道而來,一路辛苦。此事關乎兩家盟好,亦關乎主公終身大事,非一言可決。不若請先生先到館驛歇息,待我主與我等商議之後,再給先生一個答複,如何?”
諸葛亮的話,給了劉備一個台階。劉備連忙點頭道:“軍師所言極是。子衡先生,請先歇息,備必不慢待貴客。”
呂範見狀,知道今日之事已達到目的,再逼迫下去反而不美。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將這個“誘餌”拋出來,不怕劉備不上鉤。他當即笑道:“也好。那範便在館驛,靜候玄德公佳音了。”
說罷,便在劉備的安排下,由孫乾陪同,前往館驛安歇。
呂範一走,大堂之內壓抑的氣氛瞬間爆發了。
“大哥!萬萬不可!”張飛第一個跳了起來,“這分明是周瑜那廝的詭計!他上次在南郡吃了虧,心裡不服,這次定是想把大哥騙到江東去,加害於你!俺這就點齊兵馬,把那呂範抓起來砍了,看他江東能奈我何!”
“三弟休得胡言!”關羽沉聲道,但他轉向劉備,語氣同樣凝重,“大哥,三弟雖魯莽,話卻不假。江東此舉,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周瑜為人,我最是清楚,此行必有陷阱,大哥切不可親身犯險!”
劉備看著兩位兄弟關切的眼神,心中溫暖,但又陷入了兩難。他看向諸葛亮:“軍師,依你之見,此事當如何處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諸葛亮的身上。
諸葛亮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才緩緩說道:“主公,二位將軍所言,與亮所想一致。此,確是周瑜之計。”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指著柴桑與公安之間的水道,分析道:“周瑜此計,名為嫁妹,實為囚龍。他料定主公新得荊南,根基不穩,急於鞏固孫劉聯盟;又料定主公仁義,不會輕易拒絕一樁‘喜事’。隻要主公答應前往,一旦踏入江東地界,便如猛虎離山,蛟龍失水,任其宰割。屆時,他便可以主公為人質,脅迫我等交出整個荊州。”
此言一出,劉備背後驚出一身冷汗。
“那……依軍師之見,我們當嚴詞拒絕,並遣返呂範?”劉備問道。
“不可。”諸葛亮搖了搖頭,“若斷然拒絕,則正中周瑜下懷。他必會借此大做文章,說我方毫無結盟誠意,甚至毀壞婚約,從而找到撕毀盟約、兵戎相見的借口。屆時,我軍將陷於北拒曹操、東防孫權的被動局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該如何是好?”張飛急得直跺腳。
諸葛亮的眼中,閃過一絲睿智而又狡黠的光芒,他微笑道:“他有張良計,亮有過牆梯。周瑜設此‘美人計’,我等何不來個‘將計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