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溫潤的墨,籠罩著公安城。
白日裡的喧囂與榮耀,在此刻都沉澱了下來,化作了關羽府邸中那溫暖的燈火與醇厚的酒香。
這是一場專為陸瑁舉辦的接風洗塵宴。關羽將荊州所有能獨當一麵的核心文武,儘數請了過來。大堂之內,燈火通明,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首席之上,關羽一身便服,那張不怒自威的臉上,此刻卻掛著難以掩飾的笑意與驕傲。他頻頻舉杯,身旁的陸瑁與關鳳夫婦,則成了全場的焦點。關鳳抱著繈褓中的陸嶽,臉上洋溢著幸福與滿足,溫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接受著眾人的祝賀。
“子璋!”關羽將杯中之酒一飲而儘,聲音洪亮,“你此番西征,破巴蜀,定漢中,助主公登臨王位,此等不世之功,足以名垂青史!為父,為你感到驕傲!”
陸瑁連忙起身,恭敬回禮:“父親言重了。全賴父親與諸位將軍鎮守荊州,讓侄兒無後顧之憂,方能僥幸立下尺寸之功。”
“子璋過謙了!”坐於下首的白眉謀士馬良,搖著羽扇,微笑道,“季常在荊州,亦時時聽聞將軍神威。陣前降馬超,一槍破十萬,如今已是天下傳頌的神話。將軍此行,非但為我主開疆拓土,更揚我大漢天威,我等敬佩不已!”
一旁的伊籍亦點頭附和:“是極,是極!子璋之勇,實乃我主興複漢室之最大倚仗!”
武將席上,更是熱鬨非凡。
廖化、周倉、王甫等人,早已按捺不住,端著大碗的酒,輪番上前敬酒。
“陸子璋!我周倉是個粗人,不會說那些文縐縐的話!就衝您在漢中打得那叫一個痛快,我老周敬你一碗!”周倉那標誌性的大嗓門,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關平亦滿臉崇敬地上前:“妹夫,你如今可是我輩武人的楷模!大哥敬你!”
陸瑁來者不拒,與眾人一一碰杯,豪氣乾雲。唯有那鎮守南郡的太守麋芳,眼神中閃爍著一絲複雜。他堆著笑,說著恭維的話,但那笑容卻總顯得有些僵硬,仿佛隔著一層什麼。隻是在這熱烈的氣氛中,無人留意到他的這點異樣。
酒過三巡,宴席的氣氛也從最初的喧鬨,變得更加親近溫馨。
關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女兒懷中的外孫身上。他那雙看慣了生死的丹鳳眼,此刻柔和得能滴出水來。他伸出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陸嶽粉嫩的臉蛋。
“嶽兒,快看,這便是你的父親,當世無雙的大英雄。”
陸嶽仿佛聽懂了外祖父的誇讚,竟在睡夢中“咿呀”了一聲,小嘴砸吧了兩下,逗得滿堂大笑。陸瑁看著自己的妻兒,又看了看身旁這位威震華夏的嶽父,心中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
這,就是家。是他拚儘全力,要去守護的一切。
待眾人情緒稍定,關羽屏退了侍從,大堂內的氣氛,也漸漸變得肅穆起來。他沉吟片刻,看向陸瑁,眼神變得銳利而深邃。
“子璋,如今主公已為漢中王,天下三分之勢已成。我等占據荊、益,坐擁天府之國,可謂兵強馬壯。”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擊著,仿佛敲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然,北有曹賊,虎踞中原,時刻不忘南侵。東有孫權,名為盟友,實則對荊州覬覦已久,如芒在背。依你之見,我荊州,今後當如何自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齊齊投向陸瑁。
這是荊州最高級彆的軍事會議。
陸瑁放下酒杯,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略作思索,沉聲道:“嶽父所慮,正是荊州之核心要害。曹賊,乃我大漢國賊,是我等首要之敵,此乃毫無疑問的。我軍今後所有戰略,皆應以北伐、興複漢室為最終目的。”
“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格外銳利,“在北伐之前,必須先穩固東線!孫權此人,雄才大略,亦有吞吐天下之心。荊州,乃四戰之地,更是連接我主兩川與東吳的樞紐。於他而言,此地如鯁在喉,一日不取,則一日寢食難安。”
“我等與東吳,因曹賊之故,結為盟友。然此盟約,薄如蟬翼。一旦我軍北伐,與曹軍主力陷入鏖戰,後方空虛,難保孫權不會背盟偷襲!此人,不得不防!”
“子璋之意是……”關羽的眉頭,微微蹙起。
陸瑁一字一頓地說道:“結盟,更要備戰!對東吳,當‘外示和好,內儲警戒’。一方麵,禮節往來,不可斷絕,維持盟友之誼;另一方麵,沿江防務,軍械糧草,必須時刻處於臨戰狀態!絕不能給其任何可乘之機!”
“我建議,當以南郡公安為核心,修建烽火台,操練水軍,使江陵、公安、乃至武陵、長沙各郡,能互為犄角,一旦有變,可迅速馳援。唯有讓他知道,咬我們一口,會崩掉他滿嘴牙,他,才不敢輕舉妄動!”
陸瑁的一番話,條理清晰,鞭辟入裡,讓在座眾人無不點頭稱是。
關羽撫著自己的長髯,緩緩點頭,丹鳳眼中,精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