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業宮中的死寂,持續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
孫權依舊站在地圖前,一動不動。他的背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孤單而凝重。
終於,他緩緩地轉過身,那雙碧色的眼眸,深邃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他掃視了一圈噤若寒蟬的群臣,最終,目光落在了陸遜身上。
“伯言,”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所言,孤,記下了。”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輕鬆起來,仿佛剛才那壓抑的氣氛從未存在過。他走回王座,坐下,端起一杯早已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此事,事關重大,非一日可以定論。今日暫且議到這裡,都退下吧。”
“喏。”眾臣如蒙大赦,紛紛躬身告退,一個個擦著額頭的冷汗,快步離開了這座讓人窒息的大殿。
陸遜也隨著人流,準備退下。
“伯言,你留下。”孫權的聲音,再次響起。
陸遜心中一凜,停住腳步。待所有人都離開後,他轉身,再次對孫權一拜:“主公。”
大殿之內,隻剩下君臣二人。
孫權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銳利的碧眸,靜靜地審視著陸遜。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直視他的內心。
良久,孫權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有力:“伯言,你今日之言,是出自公心,還是……私心?”
陸遜的身體,猛地一僵。陸遜沒有絲毫慌亂,他抬起頭,迎著孫權那審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堅定。
“回主公。臣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皆為我大江東之基業著想,絕無半點私心!”
他向前一步,聲音鏗鏘有力:“主公明鑒!陸瑁雖為臣之親弟,但自他投奔劉備那一刻起,臣與他,便已是各為其主!沙場之上,若有相見之日,臣,絕不會有半分手軟!”
“但,正因他是臣的親弟,臣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更了解他的可怕!師從鬼穀,無論武藝還是帶兵都是當今頂尖的帥才。”
“今日,臣若因私心而隱瞞其能,致使我江東大軍,在荊州城下,重蹈漢中覆轍,血流成河。屆時,臣,便是江東的千古罪人!此等罪責,臣,萬死亦難辭其咎!”
孫權的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他從陸遜的眼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閃躲與虛偽,隻有那份屬於謀士的冷靜,和屬於忠臣的赤誠。
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從王座上走下,親自扶起了陸遜。
“孤,信你。”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孤也知道,陸瑁此人,已非尋常之將。隻是……荊州,如一根毒刺,紮在孤的心口,一日不拔,一日不安啊……”
他拍了拍陸遜的肩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梟雄特有的狠辣與決絕。
“但,你說的也對,此事,不可魯莽。”
孫權沉吟片刻,仿佛下定了決心。
“這樣吧,回複曹操的使者,依舊按照子山之計,讓他先動。我江東,會‘相機而動’。”
“同時,你即刻挑選最精銳的斥候,百人一隊,偽裝成商賈、漁夫,潛入荊州全境。孤,要知道荊州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的全部動向!尤其是……陸瑁的動向!”
孫權的碧眸中,寒光一閃。
“如果,關羽當真北上,而陸瑁……也隨他一同離開了江陵。屆時,便是我江東唯一的機會!”
“伯言,你明白孤的意思嗎?”
陸遜心中一凜。他明白了,孫權並沒有放棄。他隻是從一個確定的計劃,變成了一個尋找機會的賭徒。他在賭,賭那個萬中無一的,陸瑁不在江陵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