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將軍府的後堂,燈火通明。
陸瑁從喧囂的前廳府衙回來,回到房內,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窗外被風吹得搖曳的竹影,一言不發。
關鳳為他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家常便服,又親手為他沏上了一壺他最愛的君山銀針。然而,她看著自己夫君那張俊朗的臉,看著那雙從回到後堂起就一直沒有綻開的眉頭,心中不由得一陣疼痛。
白日裡,在公堂之上,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談笑間,仿佛江東群雄皆是土雞瓦狗,不值一提。那睥睨天下的氣度,讓滿堂文武為之折服,也讓她這個做妻子的,感到無比的驕傲。
可是,隻有她知道,當所有的外人都散去,當隻剩下他們兩人時,那份壓在夫君肩上,重如泰山的負擔,才會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她將溫熱的茶盞,輕輕地放在陸瑁的手邊,柔聲問道:“夫君,妾身看你心中卻似有千鈞重擔,至今未曾放下。可是……有什麼不妥?”
陸瑁端起茶盞,卻沒有喝,隻是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他轉過頭,對妻子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試圖讓她安心:“無事,鳳兒,不過是些江東宵小之輩。為夫隻是在想,樊城前線的糧草,是否還能再多調撥一些。”
他想將話題引開,但關鳳,又豈是尋常的閨閣女子?
她,是關羽的女兒。
她繞過書案,走到陸瑁身邊,伸出纖細的手,輕輕地,想要撫平他緊鎖的眉頭。
“是嗎?”她的聲音,輕柔卻堅定,“若真不值一提,為何你從那時起,這眉頭便再未舒展過?你那番話,那番姿態,騙得了江東使者,騙得了府衙裡的所有人,難道還想騙過你的枕邊人嗎?”
陸瑁的身子,微微一僵。
他抬起頭,看著妻子那雙清澈如水,卻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那雙眼睛,像極了她的父親。
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長長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反手握住了妻子微涼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鳳兒……什麼都瞞不過你。”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與沙啞。
“今日堂上種種,不過是一出戲。”陸瑁看著窗外的夜色,幽幽地說道,“一出專門演給江東,演給那個躲在病榻之後的呂蒙,看的戲。”
“我表現得越是驕狂,越是目中無人,他們就越會相信,我陸瑁,不過是個仗著嶽父威名,誌大才疏的年輕人。他們就越會覺得,如今的荊州,不堪一擊。”
關鳳冰雪聰明,瞬間便明白了一切:“夫君是想……將計就計,示敵以弱?”
“是。”陸瑁點了點頭,但眉頭卻鎖得更緊了,“可是,鳳兒,我麵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對手。呂蒙此人,隱忍如狼,狡詐如狐。我為他設下了一個看似完美的陷阱,但我最怕的,不是他走進陷阱……我怕的是,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憂慮,那是一種棋逢對手,卻又無法完全掌控棋局的焦慮。
“我在明,他在暗。我就像一個站在舞台中央的伶人,我能感覺到四麵八方,都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但我卻不知道,那最致命的一刀,會從哪個角落裡刺出來。”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充滿了掙紮與痛苦:
“我更怕的是……辜負了軍師。辜負了他定下的‘東和孫權,北拒曹操’的隆中大對!我今日所為,無異於引狼入室,是在拿整個大漢的國策去賭。等到這場戰役結束,無論勝負,我們和江東,恐怕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種信任了。”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算無遺策,威震華夏的麒麟才子。他隻是一個在深夜裡,為自己即將親手撕毀盟約、顛覆國策而備受煎熬的,孤獨的決策者。
關鳳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她反手,用雙手緊緊地握住了陸瑁的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她沒有說那些“夫君一定可以”的空洞安慰。
她隻是看著他的眼睛,用一種無比莊重而堅定的語氣說道:
“夫君,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我雖是一介女流,不懂那些‘隆中大對’的國家謀略。但我知道,我父親將這荊州托付給你,便是將他的後背,將我們關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上。”
“我們,信你。”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無論前路是坦途還是深淵,我,還有大哥,都會毫無保留地,站在你的身後。你若要演戲,我們便陪你一起登台;你若要迎敵,我們便是你手中最鋒利的刀劍!”
她站起身,從牆上,取下了那柄象征著關羽威嚴的,小號的青龍偃月刀。這是她成年時,父親送給她的禮物。
她將刀,橫放在陸瑁的膝上。
“夫君,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吧。天,塌不下來。就算真的塌下來了,我關鳳,也會陪你一起,把它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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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瑁看著膝上那冰冷的刀身,又抬頭看著妻子那張因激動而泛起紅暈,卻充滿了無畏與信任的臉。
一股暖流,瞬間湧遍了他的全身,驅散了所有的疲憊、孤寂與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