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漸起,夜涼如水。
成都城的喧囂在暮色中漸漸沉寂,隻剩下更夫的梆子聲,在寂靜的街巷裡,遠遠地回蕩。
中都護府邸,陸瑁的書房,依然燈火通明。
他剛剛處理完南征出兵前的最後一批軍務文書,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桌案上,南中的地圖依舊鋪展著,上麵用朱筆,密密麻麻地標注著行軍路線、部落分布、以及各種可能的變數。三個月的準備,一切,都已箭在弦上。
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脹的太陽穴,熄滅了書房的燈火,向後院的寢室走去。
腳步,不自覺地放得很輕。
他知道,她一定在等他。
推開那扇熟悉的房門,一股溫暖的馨香,夾雜著淡淡的藥草味,撲麵而來。房間裡,燭光搖曳,將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關鳳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燈下看書或做針線。她正站在房間的一角,那裡,擺放著陸瑁明日出征要穿的鎧甲。
那是一副新打造的鎧甲,魚鱗甲片在燭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關鳳正用一塊柔軟的細麻布,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擦拭著每一片甲葉。她的動作,極其專注,仿佛是在對待一件世間最珍貴的藝術品。
陸瑁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家居常服,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簪子挽起。那背影,依舊挺拔,帶著將門虎女的英氣,但在搖曳的燭光下,卻又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屬於妻子的溫柔與牽掛。
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關鳳的動作微微一頓,她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你忙完了?”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仿佛怕驚擾了這滿室的寧靜。
“嗯,忙完了。”陸瑁微笑著走上前,從背後,輕輕地環住了她的腰肢,“怎麼還不睡?還在為我打理行裝?”
他的下巴,輕輕地擱在她的肩窩,嗅著她發間熟悉的清香,心中,因軍務而緊繃的弦,在這一刻,徹底放鬆了下來。
“睡不著。”關鳳將手中的麻布放下,轉過身來,正麵著他。她伸出手,為他理了理微微有些淩亂的衣襟,柔聲道:“明日你就要走了,我再幫你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她的目光,掃過那副冰冷的鎧甲,又落回到陸瑁的臉上,眼中,是藏不住的眷戀與擔憂。
“夫君,這南中瘴氣之地,不比雍涼。我聽父親說過,那裡山高林密,毒蟲遍地,有時候,看不見的危險,比看得見的刀劍,更可怕。”她頓了頓,從一旁的行囊裡,取出一個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這是我按華神醫留下的方子,給你備的藥。這個,是防瘴氣的;這個,是解蛇蟲之毒的;還有這個,是治水土不服的……”
她一樣一樣地,向陸瑁交代著,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關切,都塞進這些小小的藥包裡。
陸瑁沒有打斷她,隻是靜靜地聽著。他握住她那雙因為常年練武而帶著薄繭,卻依舊溫暖柔軟的手,心中,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包裹。
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她曾是沙場上,一騎當千的關家三小姐,但此刻,她隻是一個,為即將遠行的丈夫,而憂心忡忡的妻子。
“我都知道了。”等她說完,陸瑁將她擁入懷中,緊了緊手臂,“鳳兒,辛苦你了。”
關鳳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輕輕地搖了搖頭:“我不辛苦。隻要你……能平安回來。”
“我會的。”陸瑁的聲音,無比堅定,“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我還要回來,看我們的嶽兒,長大成人,看他……娶妻生子呢。”
提到兒子,關鳳的嘴角,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他今日睡前,還吵著要等你回來,聽你說無當飛軍的故事。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著。”
“等我回來,我天天講給他聽。”陸瑁笑著,牽起她的手,“夜深了,我們……”
他的話沒說完,但關鳳已然明白。她的臉頰,飛上了一抹動人的紅暈,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瑁吹熄了蠟燭,房間裡,頓時暗了下來。隻有窗外的月光,如輕紗般,透過窗欞,灑落進來。
他將她,打橫抱起,走向那張他們已許久未曾共眠的床榻。
錦被之下,是兩顆緊緊相依的心。
在黑暗中,感官變得格外敏銳。陸瑁能清晰地感覺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能聞到她身上那混雜著體香與藥草的獨特氣息,更能聽到,她那因情動而變得急促的呼吸。
“鳳兒,”他輕輕吻著她的額頭,聲音,沙啞而又溫柔,“我不在的日子,家裡,就全靠你了。嶽兒的學業,不能落下。”
關鳳在他的懷裡,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柔聲道:“你放心。家裡的一切,有我。丞相待我們不薄,府中上下,也無人敢怠慢。”
她的話,說到一半,卻哽咽了。
陸瑁能感覺到,一滴滾燙的淚,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心,猛地一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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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的堅強,她的懂事,都隻是不想讓他有後顧之憂。但離彆在即,再堅強的鎧甲,也終有被思念與不舍所融化的時刻。
他沒有說“彆哭”這樣蒼白的話。他隻是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發,用自己的體溫,安撫著她的不安。
“鳳兒,”他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知道嗎?這次南征,我為何要帶上幼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