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和丞相那一番傾心之談離彆後,陸瑁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心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烈火。
自那年被先帝從荊州回召回成都以後,陸瑁就再也沒有去過荊州。數年光陰,彈指一揮間。他已經成長為名震天下的大漢中都護。而荊州,那片他與妻子關鳳定情之地,那片由他嶽父——大將軍關羽親自坐鎮的、大漢的東部門戶,也已許久未曾親眼得見了。
他想回趟荊州,一來,是想親眼看看荊州防務。在與丞相定下北伐總決戰的方略之後,確保東線萬無一失,便成了重中之重。
二來,也是更重要的,他想見見他的嶽父關羽,關雲長。算算年紀,關雲長也65歲了。這位威震華夏的武聖,為大漢鎮守國門,一生戎馬,如今已是垂暮之年。於公,他是需要自己去慰問的方麵統帥;於私,他是自己虧欠良多的妻子之父,是自己孩兒的親外祖父。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去見一麵。
於是,在與諸葛亮進行了一次深入的密談,並獲得了完全的理解與支持之後,陸瑁正式向天子劉禪,上奏請行。
公元225年夏末,秋意初顯。陸瑁奉劉禪之命,前往荊州巡查軍政要務。聖旨一下,朝野並無異議。所有人都知道,在即將到來的更大規模的北伐之前,由中都護親自去巡視、協調東線防務,是理所應當的萬全之策。
這一次,陸瑁沒有獨自上路。在他的身邊,他帶著關鳳和自己的兒子陸嶽,一同前往荊州。當關鳳得知這個消息時,那份壓抑了數年的思父之情,瞬間湧上了眼眶。關鳳也自跟隨陸瑁回成都後,就再也沒有去過荊州。那裡,有她戎馬一生的父親,有她最深刻的少女記憶。
車隊,緩緩地駛出了成都。
沒有了出征時的金戈鐵馬,這一次的東巡,更像是一次漫長的歸家之旅。車廂內,關鳳緊緊地抱著兒子陸承,一遍又一遍地,向他描述著荊州城的模樣,描述著他那位威風凜凜的外祖父。
“嶽兒,你要記住。外公他,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大英雄。他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重八十二斤,尋常人,連提都提不起來呢!”
陸嶽似懂非懂地聽著,大眼睛裡,充滿了對那位素未謀麵的外祖父的,無限崇拜與向往。
陸瑁騎在馬上,護衛在車廂之側。他聽著車內妻兒的歡聲笑語,心中,那份因朝堂之事而產生的沉重,也漸漸被這份久違的家庭溫暖所融化。
他知道,丞相是懂他的。讓他帶著妻兒同行,便是對他那份“虧欠之心”的,最好補償。
從蜀道出三峽,順江而下,景色,便豁然開朗。兩岸的猿聲,漸漸被平原的開闊所取代。江麵上,商船往來,漁歌唱晚。這片在關羽治理下的荊襄之地,早已從當年的戰火紛飛,恢複了生機與繁榮。
半月之後,當“荊州”那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出現在高大的城頭之上時,關鳳再也忍不住,在車廂內,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這就是,她的家。
車隊尚未抵達城門,一支精銳的校刀手部隊,早已在城門外,列隊相迎。為首一員大將,身形魁梧,麵容與關羽有七分相似,正是關羽的長子,關平。
“關平,恭迎中都護!”關平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關鳳,眼眶一熱,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哽咽。
“兄長!”關鳳下車,快步上前,兄妹二人,緊緊相擁。
簡單的寒暄之後,陸瑁的目光,投向了那巍峨的城頭。隻見城樓之上,一個熟悉而又略顯蒼老的身影,正負手而立,身披青色戰袍,長髯飄飄,不怒自威。
正是關羽。
他沒有下來迎接。這,便是關雲長的傲骨。哪怕是麵對自己功高蓋世的女婿,他,依舊是那個需要被仰望的,大將軍。
陸瑁對此,毫不在意。他微微一笑,牽起妻兒的手,隨著關平,走進了這座,他闊彆了數年之久的,英雄之城。
大將軍府,議事廳。
關羽高坐於帥位之上,丹鳳眼,微微眯起,審視著下方那個,向自己行禮的年輕人。
數年不見,他身上的青澀,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種淵渟嶽峙的沉穩,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卻比當年,更加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末將陸瑁,參見大將軍。”陸瑁躬身行禮,不卑不亢。
“嗯。”關羽緩緩地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他的目光,隨即,落在了關鳳和陸嶽的身上。
當他看到自己那出落得越發溫婉端莊的女兒,以及那個粉雕玉琢、眉眼間與陸瑁和關鳳都有幾分相似的孫兒時,那張素來威嚴的臉上,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
“鳳兒,嶽兒,過來。”他的聲音,不再是麵對將士時的威嚴,而是一個長輩,最溫和的呼喚。
“父親!”
“外公!”
關鳳牽著陸承,走上前。陸嶽雖然有些害怕這位不苟言笑的外公,但還是鼓起勇氣,行了一個標準的揖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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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羽看著自己的外孫,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他伸出那雙足以開碑裂石的大手,輕輕地,摸了摸陸承的頭。
“好,好孩子。像你爹。”
待到關鳳帶著陸嶽,去後回後堂之後,議事廳內,便隻剩下了陸瑁與關羽二人。
“坐吧。”關羽指了指下方的座位。
陸瑁依言坐下。
“南中的事,我聽說了。”關羽開門見山,聲音,恢複了將帥的沉穩,“攻心為上。好手段。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
“大將軍謬讚。不過是,僥幸罷了。”陸瑁謙遜道。
“哼,”關羽冷哼一聲,“戰場之上,沒有僥幸。贏了,就是贏了。”他頓了頓,話鋒一轉,那雙丹鳳眼,猛然睜開,射出兩道駭人的精光,“不過,我也聽說了,你在南征之後,便想辭官歸隱?”
陸瑁心中一凜,知道,正題來了。
他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禮:“此事,是瑁,一時糊塗。幸得丞相與陛下,當頭棒喝,方才醒悟。”
關羽看著他,沒有說話。整個議事廳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那股無形的壓力,如同泰山壓頂,足以讓任何一個心誌不堅的人,瞬間崩潰。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卻出乎意料地,平靜。
“你,沒有錯。”
陸瑁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關羽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麵的熱氣,淡淡地說道:“為人夫,為人父,想要給妻兒一個安穩的生活,人之常情。你若真的一心隻想著功名利祿,反而,不配做我關羽的女婿。”
他呷了一口茶,繼續道:“但,你更沒有錯的,是最後,答應了丞相。”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陸瑁的麵前。那高大的身影,將陸瑁,完全籠罩。
“我關羽的女兒,嫁的,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英雄,可以有柔情,但絕不能,無傲骨!”
“何為傲骨?便是這‘義’字當頭!先帝於我等,有知遇之恩,托孤之重,此為君臣之義!興複漢室,還於舊都,乃我輩武人,畢生之追求,此為家國大義!”
“你若真的為了小家,而舍棄了這份大義,那麼,第一個,看不起你的,便是我關雲長!”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如同戰鼓,狠狠地,敲擊在陸瑁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