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城的血戰,在黎明的第一縷晨光刺破地平線時,落下了帷幕。
城內,再無一個站立的魏軍。
那麵殘破的“關”字大旗,在城頭之上,迎著帶血的晨風,無聲飄揚。
然而,勝利的喜悅,卻絲毫不存在於任何一個漢軍將士的心中。
整座城市,都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悲慟裡。
城門之下,那尊用生命鑄就的不朽雕像,依舊拄刀而立。
關羽的眼睛,圓睜著,望向北方,仿佛他那不屈的戰魂,還在凝視著那片他一生都未能征服的土地。
殷紅的鮮血,早已凝固在他那花白的美髯之上,宛如一朵朵,開在寒冬裡的,悲壯梅花。
數萬漢軍將士,自發地,解下頭盔,單膝跪地,圍攏在他們敬若神明的將軍周圍,寂靜無聲。隻有那壓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抽泣聲,在清晨的冷風中,回蕩不休。
關平,跪在父親的身前,早已哭乾了眼淚。
他的雙目,紅腫得像兩個熟透的桃子,嘴唇,因為過度悲傷而被咬得鮮血淋漓。
一夜之間,他仿佛蒼老了十歲。
那張原本還帶著幾分青澀的臉龐,此刻卻如同,被刀斧劈砍過的岩石,寫滿了堅毅與冷酷。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父親,用生命為他,為這支軍隊殺開了一條路,他必須要走下去,他緩緩地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仿佛每動一下,都會牽扯到心臟上那血淋淋的傷口。
他走到父親的麵前,伸出那因為一夜廝殺而不住顫抖的雙手,輕輕地想要合上父親那,圓睜的雙眼。
然而他試了兩次都失敗了。
那雙睥睨了一生,傲視了天下的丹鳳眼,仿佛凝結了千鈞之力,根本無法合上。
“父親……”關平的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磨過,“您,放心吧。”
“您的任務,孩兒會替您完成。”
“您未竟的心願,孩兒會用敵人的血來為您實現。”
“您……安心地,去吧。”
說罷他再次伸出手。
這一次那雙怒視著蒼穹的眼睛,終於緩緩地閉上了。
仿佛是聽到了兒子,那用血淚鑄就的誓言。
一代武聖,就此安息。
關平,對著父親的遺體,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每一個,都磕得,地動山搖,額頭之上,一片血肉模糊。
然後,他猛地站起身,拔出腰間的佩劍,轉身麵向,那數萬跪倒在地的荊州將士。
“傳我將令!”
他的聲音,不再有絲毫的,悲傷隻剩下如同萬年寒冰般的冰冷與決絕!
“從今日起,我關平接管荊州軍團!”
“全軍,縞素!為我父戴孝!”
“但戰旗,不降!戰鼓,不停!北伐,不歇!”
“父親的遺體,由廖化將軍,率一千精兵,護送返回荊州,交由我妹妹。”
“其餘,所有人,隨我繼續西進!”
“拿下,房陵!攻克,西城!”
“將東三郡,這顆釘子徹底從曹魏的版圖上給我拔掉!!”
“少將軍!”一名老將哽咽著上前,“將軍,屍骨未寒,我等……我等,當護送將軍英靈,還鄉啊!”
“是啊!少將軍!打了勝仗,我們該回家了!”
一時間,群情有些騷動。
哀兵雖勇。但哀傷過度,則會徹底摧垮一支軍隊的軍魂。
“回家?”
關平冷笑一聲,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他用手中那還在滴血的佩劍,指向了西方那連綿不絕的群山。
“你們告訴我,我們的家在哪裡?!”
“在我們的背後!在那被司馬懿所占據的漢中!”
“在那被曹休重重圍困的潼關!”
“丞相與中都護,還有我們二十萬的袍澤兄弟,正在等著我們,去為他們打開一條生路!”
“我父親,用他的命,換來了這寶貴的戰機!你們現在卻要放棄?!”
“你們,對得起我父親,那還未冷卻的鮮血嗎?!”
“你們,想讓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記重鞭狠狠地,抽打在每一個士兵的心上!
所有的人,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關平今日在此立誓!”
關平,高舉佩劍,指向蒼天!
“不破曹賊,誓不還鄉!”
“此戰,若不能,救出丞相,光複漢中!”
“我關平,便戰死在這沙場之上與我父作伴!”
“你們,誰願隨我共赴國難?!”
“我等,願誓死追隨少將軍!!”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衝天而起!
那一度,有些消沉的士氣,在關平這血淚交織的激勵下重新被點燃!
並且燃燒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旺盛!
悲傷,化作了力量。
哀慟,凝聚成了殺意。
一支失去了靈魂的軍隊,在靈魂的血脈身上獲得了重生。
……
同一日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