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陸府門前的白燈籠,在清冷的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兩團,朦朧而又孤寂的光暈。
卸下了一身的朝服與疲憊,陸瑁緩緩踏入府中。
往日裡熱鬨的府邸,此刻,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仆人們的腳步,都放得極輕,臉上,也都帶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哀戚。
他沒有去書房,也沒有去前廳。
徑直,穿過回廊,走向了後院,那間屬於他和關鳳的,臥房。
房門,虛掩著。
裡麵沒有點燈,隻有一縷清冷的月光,從窗欞間,斜斜地,灑了進來。
關鳳就坐在窗邊。
她換下了一身重孝,隻穿著一件素白的寢衣,抱著雙膝,蜷縮在榻上,像一隻,受了傷的小獸。
她的目光,沒有焦點,隻是怔怔地,望著窗外那輪,殘缺的月亮。
陸瑁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放輕了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吱呀——
腳下的木地板,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抗議。
關鳳的身體,微微一顫,像是被驚擾的蝶,緩緩地,回過了頭。
四目相對。
她的眼眶,是紅的,腫的。但裡麵,沒有淚。
那雙曾經總是神采飛揚的,像是有星辰在閃爍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像是一口,枯井。
陸瑁沒有說話。
他隻是走上前,在她麵前,單膝跪下,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那冰涼的,放在膝上的手。
很涼。
像是,握著一塊,冬日的寒玉。
被他掌心的溫度一燙,關鳳那空洞的眼神,才仿佛,找回了一絲焦距。
她看著眼前的男人。
看著他眼中的血絲,看著他下巴上,冒出的青澀胡茬,看著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疲憊與風霜。
她張了張嘴,喉嚨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下一刻,她猛地,撲進了他的懷裡。
沒有哭嚎。
沒有抽泣。
隻是,死死地,用儘全身的力氣,抱著他。
仿佛,要將自己,揉進他的骨血裡。
陸瑁的心,疼得快要無法呼吸。
他反手,將她緊緊地,圈在懷中。
下巴,輕輕抵著她柔軟的發頂。
“鳳兒。”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
懷中的嬌軀,微微一顫。
過了許久,許久。
一道悶悶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才從他的胸口,傳了出來。
“我沒事。”
關鳳抬起頭,那雙紅腫的眼睛,在月光下,固執地,看著他。
“父親他,年過六旬,戎馬一生,最後,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歸宿。”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的,平靜。
“我隻是……”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陸瑁的臉頰,指尖,描摹著他疲憊的輪廓。
“我隻是在想,你這次回來,瘦了好多。”
陸瑁一愣。
他沒想到,她會說這個。
關鳳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錯愕,嘴角,忽然,牽起了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夫君。”
她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他。
“你答應我。”
“以後,不管是為了大漢,還是為了我,都要,好好地,保護自己。”
“我不想……不想有一天,我也要像今天這樣,去城門口……”
她的話,沒有說完。
但陸瑁,全懂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溫情,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堅強偽裝。
他猛地,低下頭,狠狠地,吻住了那雙,還在微微顫抖的唇。
這個吻,不帶任何情欲。
隻有,失而複得的,狂喜。
與,深入骨髓的,憐惜。
良久,唇分。
陸瑁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鼻尖,縈繞著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馨香。
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濕潤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
“我答應你。”
“從今往後,我這條命,一半是你的,一半,是大漢的。”
“閻王爺他,想收,也得先問問,我關鳳,同不同意。”
天光大亮。
未央宮內,莊嚴肅穆。
昨日的悲傷,已被一層更為厚重的,名為“國事”的甲胄,緊緊包裹。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神情肅然。
龍椅上,劉禪正襟危坐,一身玄色朝服,讓他原本尚顯稚嫩的臉龐,多了幾分帝王的威嚴。
陸瑁出列,行至大殿中央。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空手上殿。
兩名校事府銳士,抬著一幅巨大的,卷起的輿圖,緊隨其後。
輿圖,在大殿中央,被緩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