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西北水門。
與南城那震天的喊殺聲相比,這裡安靜得有些詭異。
隻有冰冷的江水,拍打著巨大閘門的聲音,和城頭巡邏士兵那單調而疲憊的腳步聲。
王雙,是這支巡邏隊的什長。
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荊州漢子,從劉備入主荊州起,就當了兵。打了一輩子的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有十幾道。
他不喜歡南城那種人擠人血流成河的場麵,他覺的那不叫打仗那叫拿人命去填。
他更喜歡在這種安靜的地方找個角落靠著牆垛聽著遠處的廝殺聲,就著冷風,喝一口藏在懷裡的劣質水酒。
“他娘的……”王雙咂了咂嘴一股辛辣的暖流,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裡“南邊那幫小子,可真是倒了血黴了。”
他身邊,一個年輕的士兵探頭探腦地朝著南城的方向望去。
那邊的天空,都被火光映成了一片不祥的暗紅色。
“什長,你說……我們能守住嗎?”年輕士兵的聲音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
“守?”王雙瞥了他一眼又灌了一口酒“怎麼守?拿頭去守嗎?”
他指了指江麵上那片無邊無際的東吳艦隊。
“看到沒?人家的船,比咱們的城牆都高。人家的兵比咱們城裡的耗子都多。這從一開始就沒法打。”
年輕士兵的臉,瞬間,垮了下去,一片死灰。
“那……那我們……”
“怕個球!”王雙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上,打得他一個趔趄“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咱們將軍不還在南城牆上跟他們玩命嗎?”
“咱們要做的,就是守好自己這一畝三分地。彆讓老鼠從咱們的褲襠底下鑽進去了。”
說著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陣劈裡啪啦的脆響。
“行了,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再去那邊看看!”
他提著刀,朝著水門閘機房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去。
那裡是控製整個水門開啟和關閉的,核心所在。由一個都伯帶著上百名士兵重兵把守。
然而王雙剛走到一半,腳步卻猛地頓住了,他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空氣中,除了,江水的腥氣和濕氣,似乎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很淡。但對於王一輩子都在和死人打交道的老兵來說,這種味道比任何警報都更加刺耳。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環首刀。原本有些醉意的眼神,瞬間變得如同鷹隼般銳利。
“不對勁。”他壓低了聲音對著身後的幾個手下打了個手勢。“前麵,出事了。”
幾個士兵麵麵相覷,他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聞到。
但出於對老兵的信任,他們還是緊張地拔出了武器。
王雙貓著腰,像一隻經驗豐富的老狸貓,悄無聲息地朝著那座矗立在黑暗中的閘機房摸了過去。
越是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是濃鬱。
當他借著牆角微弱的火光,看到閘機房門口那兩個本該站崗的哨兵,無聲無息地癱倒在地上,喉嚨上插著一根細細的吹箭時。他的心臟猛地沉了下去。
出大事了!他沒有,貿然衝進去。而是繞到了閘機房的側麵,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扇虛掩著的窗戶。他用刀尖輕輕地挑開了窗戶紙的一角,裡麵的景象,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閘機房內,橫七豎八地,躺著數十具漢軍士兵的屍體,每一個人都是一擊斃命。而十幾個,穿著黑色夜行衣,臉上塗著油彩的矯健身影,正在合力轉動著那台巨大而沉重的絞盤!絞盤連接著水下的主閘門,隨著他們每一次用力的轉動那沉重的鐵鏈便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吱嘎聲,水門正在被緩緩地打開!
而在這些人中間一個身材高大手持雙戟的將領,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他的臉上,也塗著油彩,但王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朱恒!他竟然親自帶隊潛入到了這裡!
王雙感覺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明白了南城那驚天動地的廝殺,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幌子。陸遜真正的殺招,在這裡!他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打開水門,將東吳的艦隊直接放入江陵城中!
一旦,水軍入城。江陵,頃刻間,便會土崩瓦解!
跑!
必須立刻,去南城通知將軍!這是王雙的第一個念頭。
但他立刻就否定了,來不及了!從這裡到南城,就算跑斷了腿,也要一炷香的時間。而看那絞盤轉動的速度,最多再有幾十個呼吸水門就會被徹底打開!到那時一切都晚了!
怎麼辦?王雙的大腦,飛速地運轉著。他看了看,閘機房裡那十幾個殺氣騰騰的東吳精銳和那個如同魔神一般的朱恒。又看了看,自己身後,這幾個最多隻會砍幾刀的新兵蛋子。衝進去?那不叫,戰鬥。那叫送菜。
可是不衝,又能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江陵城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