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權那一聲飽含殺意的咆哮,讓整座大殿的梁木都在嗡嗡作響。
兩旁的侍衛“唰”地一聲拔出環首刀,森然的刀鋒直指殿中那個孤零零的身影。殺氣,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淹沒了鄧芝。
隻要孫權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這位大漢的使臣,立刻就會被剁成肉泥。
滿朝文武,皆是麵色慘白。
尤其是大將軍諸葛瑾,他看著殿中那個麵不改色,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笑意的鄧芝,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孫權是真的動了殺心!
而一旦殺了使者,那便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再無任何回旋的餘地。江東,將要麵對的,是蜀漢不死不休的瘋狂報複!
“陛下,不可!”
諸葛瑾想也不想,連滾帶爬地撲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孫權的腿,老淚縱橫。
“陛下息怒啊!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此乃自古以來的規矩啊!若因一時之怒而殺了鄧芝,我江東,便在道義上徹底輸了啊!”
“道義?”孫權猛地一腳將他踹開,雙目赤紅,指著鄧芝,嘶聲力竭地吼道,“他劉禪公審我朝大都督的時候,跟朕講過道義嗎?!他派你來送這封催命符的時候,跟孤講過道義嗎?!”
他胸口劇烈起伏,指著自己的臉,聲音裡帶著血絲。
“朕的臉,都被他踩在腳底下了!朕還講什麼狗屁道義!”
“來人!”孫權大手一揮,殺機畢現,“給朕將此獠拖出去!淩遲處死!!”
“遵命!”侍衛們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慢著!”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鄧芝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殿內所有的雜音。
他非但沒有半分恐懼,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直視著孫權那雙要吃人的眼睛,朗聲說道:
“吳王,想殺芝,隨時都可以。芝一人之性命,無足輕重。隻是,芝有一言,不知吳王,敢不敢聽?”
他的鎮定,與周圍的慌亂,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連那幾個撲上來的侍衛,都被他這股從容不迫的氣勢給鎮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孫權死死地盯著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說!朕倒要看看,你死到臨頭,還能說出什麼花來!”
鄧芝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江東群臣看來,簡直比魔鬼還要可怕。
“吳王殺了我,很簡單,出了一口惡氣而已。但然後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我家陛下,會以‘吳王殘殺使臣’為由,昭告天下,儘起傾國之兵,為芝複仇。屆時,大漢出師有名,天下歸心。而吳王您,則成了殘暴不仁的代名詞。”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殺了芝,這封請柬的內容,就會成為絕響。天下人隻會知道,吳王您惱羞成怒,殺使滅口。至於公審之事,反而沒人關注了。可若芝活著,這公審,才有的談。”
他最後伸出第三根手指,聲音陡然轉冷。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芝死了,吳王您,就再也沒有機會,將陸遜、朱然二位將軍,活著帶回江東了。”
“你家大都督,江東的擎天玉柱,會像一條狗一樣,被綁在長安城的審判台上,在天下人的圍觀下,被定下叛國之罪,然後,身首異處。他一生的功業,他家族的榮耀,都將化為烏有,隻留下一個‘背信棄義’的千古罵名!”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吳王您,今日殺了一個本可以為他爭取生機的人。”
鄧芝向前一步,幾乎要貼到孫權的麵前,一字一句地說道:
“吳王,您想清楚。殺一個鄧芝,賠上整個江東的國運,再加上陸遜和朱然的性命。這筆買賣,劃算嗎?”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鄧芝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孫權的心上。
那足以焚儘一切的怒火,在這番冰冷刺骨的剖析之下,迅速地冷卻,熄滅,最終,隻剩下了一片冰冷的灰燼。
是啊。
殺了他,除了泄憤,還能得到什麼?
什麼都得不到。
隻會讓事情,變得比現在糟糕一萬倍!
“哈哈……哈哈哈哈……”
孫權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嘶啞而乾澀,充滿了無儘的悲涼與自嘲。
他踉蹌著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王座之上,整個人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瞬間蒼老了下去。
他揮了揮手,聲音空洞而疲憊。
“都……都退下吧。”
群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殿。
偌大的吳王宮,轉眼間隻剩下了孫權和鄧芝二人。
孫權癱在王座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殿頂的雕梁畫棟,良久,才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