巂州城,已然是一座人間煉獄。
城牆之上,原本青灰色的磚石,被鮮血和煙火熏成了暗紅色。殘破的漢軍旗幟,在瑟瑟的秋風中無力地飄搖,仿佛在訴說著最後的倔強。
張嶷拄著一柄斷了半截的環首刀,倚在垛口,劇烈地喘息著。他身上的鎧甲,早已看不出原樣,布滿了刀砍斧鑿的痕跡,左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隻是用布條草草地包紮著,鮮血已經滲透了出來,凝結成黑色的硬塊。
他的身後,是僅剩的不到兩千名漢軍士卒。他們一個個麵黃肌瘦,眼神空洞,許多人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隻能靠著牆垛,用最後的意誌,支撐著不倒下。
城中的糧草,在三天前,就已經斷絕了。
他們開始殺戰馬,吃樹皮,煮皮甲。但這些,也快要耗儘了。
城下,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叛軍大營。
震天的戰鼓聲,再一次響起。如同催命的閻羅,敲打在每一個守軍的心上。
“大哥,不能再等了!”叛軍帥帳內,魄渠那雙閃爍著陰鷙光芒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孤城的輪廓,“城裡的漢軍,已經是強弩之末!隻要我們再加一把勁,今晚,就能在張嶷的郡守府裡喝酒了!”
冬逢正赤裸著上身,讓巫醫為他處理一道剛在攻城時留下的箭傷。他聞言,咧開大嘴,發出一陣粗野的笑聲:“沒錯!傳我命令!所有部落的勇士,全部壓上去!今天,不破巂州,不收兵!”
“二當家,你看天上!”
就在此時,一名親兵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驚恐與迷惑,手指顫抖地指向南方。
魄渠不耐煩地走出大帳,抬頭望去。
南方的天際線,一片晴朗。但就在那晴朗的背景之上,一道粗大的,黑色的煙柱,正筆直地,衝天而起。
那煙柱是如此的濃密,如此的巨大,以至於在數百裡之外,依舊清晰可辨。它像一根來自地獄的手指,帶著不祥與毀滅的氣息,狠狠地戳向天空。
“那是什麼?”冬逢也走了出來,看著那道詭異的狼煙,滿臉困惑。
魄渠的心,卻猛地一沉。
他不是冬逢那樣的莽夫。他看著那煙柱的方向,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如同毒蛇般,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那個方向……
是蘇祁祖地的方向!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魄渠的額頭,瞬間滲出了一層冷汗。蘇祁祖地,深藏在南中西部的群山之中,隻有一條險峻的小路可以通行,一向被視為最安全的大後方。漢軍的主力,明明在北方四百裡外,被薑維拖著,怎麼可能……
“報——!”
又一聲淒厲的嘶喊,從遠處傳來。
一名蘇祁部落的族人,騎著一匹快要跑死的快馬,瘋了一般地衝進大營,他甚至來不及下馬,便從馬背上滾了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到冬逢和魄渠麵前。
他的臉上,布滿了淚水與煙灰,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大……大當家!二當家!家……家沒了!”
“什麼?!”冬逢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雙目赤紅,“你他媽的胡說八道些什麼!”
“火……好大的火啊!”那族人已經語無倫次,隻是指著南方的天空,嚎啕大哭,“漢軍……漢軍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們燒了我們的寨子,搶了我們的牛羊,把……把什麼都燒光了!祖地……祖地變成一片火海了啊!”
轟——!
這番話,如同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地劈在了冬逢和魄渠的頭頂!
冬逢呆住了,他鬆開手,任由那族人癱軟在地。他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再次看向南方那道不祥的狼煙。
那裡,是他的家。有他的妻兒,有他的族人,有他的一切……
“啊——!”
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從冬逢的喉嚨裡爆發出來。他的眼睛,瞬間變得血紅,理智,在這一刻被無儘的憤怒與恐慌,徹底吞噬。
“漢狗!我操你祖宗!”
他轉身衝向自己的戰馬,嘶吼道:“蘇祁的勇士!跟我回去!殺了那幫狗娘養的漢人!回家!”
魄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大哥!不能亂!這是漢人的奸計!他們就是要我們自亂陣腳!”他死死地拉住冬逢的韁繩,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們隻要攻下巂州,殺了張嶷,就還有翻盤的機會!你現在回去,就全完了!”
“滾開!”冬逢已經瘋了,他一腳將自己的親弟弟踹翻在地,抽出彎刀,指著他的鼻子,“我他媽的家都沒了!還要這破城有什麼用!誰敢攔我,我就先宰了誰!”
說罷,他猛地一夾馬腹,帶著他最精銳的三千蘇祁本部親衛,如同一股黑色的旋風,脫離了大營,向著南方,狂奔而去。
主帥的離去,像一根被抽掉的頂梁柱。
整個叛軍大營,瞬間陷入了巨大的混亂。
那些被裹挾而來的小部落,本就人心不穩。如今,看到蘇祁部落的祖地被燒,漢軍主力又在北方虎視眈眈,他們哪裡還有半點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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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啊!漢軍殺過來了!”
“蘇祁人都跑了,我們還打個屁啊!”
“快回自己寨子去看看!彆跟蘇祁人一個下場!”
恐慌,如同瘟疫,迅速蔓延。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十萬大軍,在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土崩瓦解。無數的部落,開始脫離大營,向著各自家的方向,倉皇逃竄。
魄渠癱坐在地上,看著這分崩離析的軍隊,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在瞬間化為烏有。他的臉上,血色儘褪,隻剩下一片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