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晨曦。
那場決定雄關歸屬的血戰,已經過去了一夜。但戰爭留下的烙印,卻深深地刻在了這片土地的每一個角落。
天空,不再是清澈的蔚藍,而被一層揮之不去的、灰黑色的煙塵所籠罩。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焦糊與死亡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嘔的氣味。曾經的戰場,此刻變成了一片寂靜的地獄。折斷的兵刃,破碎的旗幟,扭曲的屍骸,散落得到處都是,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昨日的慘烈。
薑維站在傷痕累累的城樓上,一夜未眠。他身上的甲胄,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被血汙和塵土覆蓋。他眺望著關外那片狼藉的戰場,以及更遠處,正在倉皇重整隊形的曹魏大營,眼神中,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無儘的疲憊與沉重的悲哀。
張苞大步走了上來,他那身黑色的重甲,也布滿了刀痕與血跡。他拍了拍薑維的肩膀,聲音因嘶吼而沙啞:“大司馬,我們守住了。”
薑維點了點頭,沒有回頭,隻是輕聲問道:“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張苞沉默了片刻,從懷中掏出一卷沾著血跡的布帛,遞了過去。那上麵,用潦草而顫抖的筆跡,記錄著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字。
薑維的手,微微顫抖著,接過了那卷布帛。他緩緩展開,目光掃過上麵的文字。
“……此役,龐德將軍所部潼關守軍一萬五千人,戰至不足五百,老兵十不存一,龐將軍身負重傷,潼關守軍幾乎全軍覆沒。”
薑維的呼吸,猛地一窒。龐德,那位西涼的百戰宿將,他麾下的士卒,都是追隨他多年的關中老兵,是大漢在關中最寶貴的軍事資產。如今,卻……
他的目光,繼續向下。
“……大司馬所率五萬新軍,經十日血戰,戰死、重傷者三萬八千餘,尚能再戰者,僅餘一萬一千二百人……幾近傷殘。”
五萬……五萬充滿朝氣與希望的年輕生命!薑維親手將他們從訓練場帶上戰場,曾向他們許諾過勝利與榮耀。然而,一場血戰,便將這支傾注了他無數心血的新軍,打得支離破碎。
薑維閉上了眼睛,那一張張年輕而鮮活的麵孔,仿佛就在眼前閃過。他們的笑聲,他們的呐喊,他們臨死前不甘的眼神……如同無數根鋼針,狠狠地紮在他的心上。
“魏軍呢?”他強忍著心中的劇痛,聲音沙啞地問。
“據俘虜交代及我軍探查,”張苞的聲音低沉,“曹爽十五萬大軍,經十日攻城及昨日之敗,折損兵力不下五萬。其大營糧草被我軍焚毀大半,士氣低落。如今,尚能一戰者,約在十萬之眾。”
十萬。
這個數字,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了薑維和張苞的心頭。
這是一場慘勝。
他們以折損近五萬人的巨大代價,守住了潼關,擊退了曹爽的十五萬大軍。但勝利的天平,卻並未因此而向他們傾斜。
漢軍這邊,張苞帶來的四萬生力軍,在昨日的突襲中,也付出了近五千人的傷亡。如今,潼關之內,所有能戰鬥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五萬之數。
五萬對十萬。
而且,這五萬之中,還有一萬多是被打殘了建製、身心俱疲的新軍。
他們贏得了戰役,卻輸掉了戰略上的主動權。他們守住了雄關,卻將自己變成了一支被困在關內的孤軍。
“先救治傷員,收斂陣亡將士的遺骸。”薑維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傳令下去,將所有能找到的食物和水,優先供給傷兵。告訴弟兄們,每一個為大漢流血的英雄,我們都不能拋下。”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將龐德將軍,抬到最好的房間,請隨軍最好的醫官,全力救治。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他的性命。”
“是。”張苞領命而去。
城樓上,隻剩下薑維一人。
他緩緩地,將那卷記錄著傷亡的布帛,緊緊地攥在手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抬起頭,望向南方,那是荊州的方向。
“丞相……”他輕聲自語,“我已無力南顧,荊州的擔子,大漢的國運,全都壓在你的肩上了。你,千萬要撐住啊……”
曹魏大營,帥帳。
壓抑,死一般的壓抑。
曹爽坐在帥位上,麵色灰敗,雙目無神。他身上華麗的鎧甲,沾滿了塵土,曾經不可一世的傲氣,此刻蕩然無存。
帳下,夏侯霸、諸葛誕等一眾將領,個個垂頭喪氣,噤若寒蟬。
十日的瘋狂猛攻,換來的是五萬將士的陣亡,是糧草大營的衝天火光,是張苞鐵騎那摧枯拉朽的衝擊,是全軍潰敗的奇恥大辱。
“五萬……整整五萬弟兄……”夏侯霸這位勇猛的將領,此刻聲音也帶上了哭腔,“就這麼……沒了……”
諸葛誕的臉色,比任何人都要蒼白。暗門穀的慘敗,讓他引以為傲的智謀,變成了笑話。而昨日的大潰敗,更是讓他深刻地認識到,戰爭,遠非他書房裡推演的那麼簡單。
“大將軍,”諸葛誕艱難地開口,打破了死寂,“我軍士氣已泄,糧草不濟,潼關……已不可再攻。為今之計,隻有……隻有暫且退兵,重整旗鼓,再圖後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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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兵?”曹爽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如同受傷的野獸,“我親率十五萬大軍而來,如今損兵折將,灰溜溜地回去?你讓天下人如何看我?讓朝中那些老家夥如何看我?讓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一腳踹翻了麵前的案幾,咆哮道:“我不退!我還有十萬大軍!他薑維和張苞,加起來也不過五萬殘兵!我就不信,我耗不死他們!”
帥帳之內,曹爽如同被囚禁的猛獸,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他俊朗的麵容因憤怒和羞恥而扭曲,多日未經打理的胡須,讓他顯得憔悴而狼狽。他麵前的案幾上,擺著已經發硬的乾糧和一壺冷水,這便是大將軍與普通士卒無異的口糧——因為張苞的那一把火,燒掉了他們幾乎所有的輜重。
“報——”
一名風塵仆仆的傳令兵,帶著一身與這片頹敗營地格格不入的乾爽與銳氣,闖入帳中。他單膝跪地,高舉著一卷用火漆密封的詔書。
“大將軍!洛陽八百裡加急!聖旨到!”
聖旨?
曹爽猛地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絲驚疑。在這個他最狼狽、最需要援助也最害怕問責的時刻,來自都城的聖旨,究竟是催命符,還是救命稻草?
他顫抖著手,接過詔書,撕開火漆。展開的瞬間,那熟悉的、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朱紅印璽,刺痛了他的眼睛。
內容簡短,卻字字千鈞。
詔書首先肯定了前線將士的“血戰之功”,對曹爽的指揮失利,卻隻字未提。緊接著,話鋒一轉,言及國之大局,不可因一時之挫而動搖。故,特派征南將軍、假節都督荊豫諸軍事的王昶,為大將軍副將,兼領監軍之職,率領新編的三萬羽林銳卒,即刻馳援潼關。
詔書的最後,下達了讓曹爽心神俱震的命令:命曹爽所部,與王昶新軍合流,重整旗鼓,不惜一切代價,拖住並消耗薑維軍。同時,命襄陽守將鐘會,在王昶抵達後,立刻發動總攻,其目標,不再是襄陽周邊的城池,而是直指荊州腹心——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