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薑維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圖前。他的身形,如同一杆挺拔的標槍,但那雙曾經總是燃燒著火焰的眼眸,此刻卻寫滿了如山的凝重。
來自荊州的告急文書,就攤開在他的案頭。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
“荊州水師,全軍覆沒……關興將軍,生死未卜……”
“鐘會十萬大軍,已兵臨江陵北門……”
“陸抗八萬水師,已封鎖長江東麵……”
“陸瑁,被困孤城,危在旦夕!”
情報,是三天前發出的。以信鴿的速度,傳遞到長安。這意味著,此刻的江陵,恐怕已經陷入了水泄不通的重圍之中。
書房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霍弋、張翼等一眾蜀漢老將,皆是麵色鐵青,一言不發。
“大將軍,不能再等了!”霍弋,終於忍不住開口,他的聲音沙啞而急切,“江陵若失,我大漢便如被斬斷腰脊!丞相若有不測,天下,便再無人能為我大漢守住這東部門戶了!必須發兵!立刻!馬上!”
張翼搖了搖頭,眼中滿是苦澀:“紹先,你說的,誰都明白。可我們拿什麼去救?”
“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嗎?”霍弋一拳砸在廊柱上,雙目赤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薑維的身上。
薑維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猛地睜開雙眼,眼中,不再有半分猶豫,隻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
“發兵!”
兩個字,從他的口中吐出,鏗鏘有力,不容置疑。
“大將軍三思!”張翼等人大驚失色。
薑維擺了擺手,走到地圖前,他的手指,沒有指向漢中,也沒有指向永安,而是,指向了地圖最南端,那片廣袤而神秘的土地。
“南中。”
眾人一愣。
薑維的聲音,變得低沉而有力:“自我大漢立國以來,南中之地,雖已歸附,但其民風彪悍,部族林立,向來被視為化外之地。自丞相陸瑁再次征服南中後,這些年來,朝廷在南中,設立郡縣,屯墾兵士,訓練出了一支,完全由南中各部族勇士組成的特殊軍隊。”
“這支軍隊,他們不習中原兵法,卻擅長山林野戰;他們不識之乎者也,卻對大漢忠心耿耿。他們,就是我大漢藏在最深處的一張,誰也想不到的王牌!”
“傳我將令!”薑維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雷霆萬鈞之勢。
“命,越巂都督、奮威將軍,張遵,即刻儘起南中五萬大軍,火速北上,馳援荊州!”
張遵!
聽到這個名字,所有人的心中,都是猛地一震。
張遵,張飛之孫,張苞之子!
他是燕人張氏,在這世上,流傳的,最剛猛的血脈!
他的祖父,是當陽橋上一聲吼,嚇退曹操百萬兵的絕世猛將。他的父親,是隨丞相北伐,屢立戰功的少年英雄。而他,自幼便被送往南中曆練,在與猛獸毒蟲、蠻夷部族的殘酷鬥爭中,成長為了一頭,比他祖父和父親,更加沉默,卻也更加危險的“叢林猛虎”。
由他,率領著那支,同樣充滿了野性與血性的南中大軍,去馳援荊州……
這,是一步誰也想不到的奇招!
“大將軍!”張翼依舊憂心忡忡,“南中軍雖勇,但長途跋涉,遠水難解近渴啊!而且,南中軍一動,萬一孟獲等舊部,再生異心……”
“來不及了!”薑維打斷了他,“江陵之危,燃眉之急!我們必須用儘一切可能,去為丞相,為荊州,爭取時間!”
“命令張遵,大軍出南中後,不必經成都,直接從巴東郡,順長江水路,直下永安,再轉入荊州”
“遵命!”
隨著薑維將令的下達,一匹快逾閃電的信馬,衝出成都,向著南方的無儘大山,狂奔而去。
沒有人知道,這頭沉睡已久的南中猛虎,能否及時趕到戰場。但至少,一枚希望的火種,已經被點燃,並投向了那片,被絕望籠罩的荊州大地。
雲夢澤,古老的沼澤。
這裡是生命的禁區,也是時間的遺忘之地。
陸瑁的五千七百名精銳,正掙紮在這片無邊的泥濘之中。
他們的小舟,在進入沼澤深處後,便被四處瘋長的水草和盤根錯節的樹根所阻,無法再前行。所有士卒,被迫棄舟登陸,徒步跋涉。
腳下,是深可及膝的淤泥,每一步,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空氣中,彌漫著腐爛水草和動物屍體的惡臭,以及,令人頭暈目眩的瘴氣。無數不知名的毒蟲,從渾濁的水中、腐朽的樹乾上,無聲無息地襲來。
即便是意誌最堅定的玄武軍士卒,在這種環境下,也感到了陣陣的不適與壓抑。
然而,走在最前麵的七百名無當飛軍,卻如同回到了自己的家園。他們用特製的藥草,塗抹在身上,驅趕毒蟲;他們能輕易地,分辨出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水源可以飲用;他們用手中的短刀,在看似無路的蘆葦蕩中,硬生生開辟出一條,可以勉強通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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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瑁,和所有的士卒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之中。他的臉上,沾滿了泥漿,那身黑色的皮甲,早已被汙水浸透,變得沉重無比。
一名年輕的玄武軍校尉,走到他的身邊,低聲問道:“陸帥,我們……為什麼要走這條路?這片沼澤,根本看不到儘頭。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迷茫。這與他們之前預想的,直接穿過沼澤,然後乘船順江而下,完全不同。他們感覺,自己正在向著西南方向,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向,越走越遠。
陸瑁停下腳步,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泥水,看向身邊,那些同樣疲憊而又困惑的年輕臉龐。
他知道,是時候,將完整的計劃,告訴他們了。
他將幾名高級將領,召集到一處地勢稍高的土丘上。
“我知道,你們都很困惑。”陸瑁的聲音,沙啞卻有力,“困惑我們為何要走這條,看起來,離建業越來越遠的路。”
陸瑁拔出佩劍,在地上劃了起來。
“這裡,是江陵。”他點了一下,“這裡,是陸抗的水師大營。如果我們直接出澤,順江而下,你們覺得,我們能躲過他遍布江麵的巡邏哨船嗎?”
眾人沉默。答案,是否定的。那無異於自投羅網。
“所以,我們不能直接進入長江。我們要繞!繞一個,天底下,誰也想不到的,大圈!”
他的劍尖,從江陵向西南劃去,點在了地圖上的一個位置。
“第一步,我們要從江陵西南,穿過這片雲夢澤的邊緣地帶,抵達夷陵!”
“第二步,”陸瑁的劍尖,繼續移動,沿著一道山脈的輪廓劃過,“我們將從夷陵北上,進入荊山山脈。但我們不翻越山脈,而是,沿著它的南麓,一路向東!荊山山脈,是曹魏與我大漢的天然分界線。其北麓,是鐘會的防區;其南麓,則是我軍的控製範圍。但如今,南麓的守軍,早已被我抽調一空,那裡,是一片真空地帶!我們沿山麓行軍,既可以避開北麵魏軍的斥候,又可以躲過東麵吳軍的耳目!”
“第三步,”陸瑁的劍尖,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弧線,指向了一片廣闊的水域,“這條山路,將指引我們,抵達湘江流域。然後,我們將在這裡,進入八百裡洞庭!”
“第四步,也是最後一步!”陸瑁的劍尖,帶著一股決然的氣勢,從洞庭湖,猛地,刺向了長江的主航道!“我們將從洞庭湖,彙入長江!那時候,我們,已經完全繞過了陸抗在江陵江段布下的,那道密不透風的封鎖線!我們將出現在他的下遊!他的身後!”
“屆時,我們將換乘快船,順流而下,一日千裡,兵鋒直指——建業!”
整個計劃,被完整地揭開。
所有將領,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被這個計劃的,大膽、恢宏與瘋狂,深深地,震撼了。
穿沼澤,入夷陵,走山路,渡洞庭,入長江……
這是一條,長達近兩千裡的,死亡行軍路線!
這條路上,充滿了無數的未知與危險。任何一個環節出錯,他們,都將萬劫不複。
“陸帥……”一名將領,聲音顫抖地問道,“我們……能做到嗎?”
陸瑁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
“能!也必須能!”
“因為,我們是玄武軍!我們是無當飛軍!我們,是大漢,最精銳的勇士!”
“更因為,”他的聲音,陡然變得高亢,“在我們的身後,是江陵城裡,數萬正在浴血奮戰的袍澤!是羅憲將軍,是趙廣將軍,他們,正在用自己的生命,為我們爭取時間!我們,沒有失敗的資格!”
“此戰,不為封侯,不為拜將!隻為,我大漢,那最後一絲,興複的希望!”
“告訴我,你們,願不願意,隨我,走完這條,通往奇跡之路?!”
“願意!!”
“願意!!”
沉默的軍陣中,爆發出了一陣,壓抑而又堅定的怒吼。
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被點燃的,熊熊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