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終於在眾人的怨聲載道中開始了,相比其他人的連聲叫苦,這些訓練對於花箏來說隻是小意思。
畢竟沒有哪位教官能比葉昭更魔鬼。
花箏想起高考時,因為多年畫符練就的美術書法功力以及多年武術訓練和見鬼逃跑練就的體能速度,讓花箏在選擇是成為體育生還是美術生時,還是短暫的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花媽拍板決定,希望花箏早日成為一個溫柔的大家閨秀,那就要向藝術無限靠攏。
花箏所在的這所藝術類大學軍訓於九月中旬開始,九月底結束,直接開始國慶假期。軍訓的教官看起來都很年輕,看起來與大學生也沒什麼不同,訓練的時候雖然一臉嚴肅,但休息的時候還是一個個掛上陽光的笑臉,嘻嘻哈哈的與他們打成一片。
上午七點,宿舍樓前的空地上已經站滿了穿迷彩服的新生。九月中旬的海風卷著鹹腥氣撲在臉上,帶著夏末最後一點黏膩的熱。但比起南方那種燜在蒸籠裡的濕燙,北方海邊的陽光倒是敞亮得很,曬在皮膚上像撒了把細沙,疼得乾脆利落。
宿舍樓前,穿迷彩服的新生們踩著濕漉漉的地麵站隊,肥大的作訓服被海風吹得鼓鼓囊囊,活像一群剛破殼的小企鵝。
“我的天,這風裡裹著鹽吧?”梅黎縮著脖子攏了攏衣領,發梢被海風卷得亂翹,“早上塗的防曬霜怕是白瞎了,吹一天不得蛻層皮?”
花箏站在隊伍末尾,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迷彩服袖口的魔術貼。聽著周圍的嘰嘰喳喳,她隻是輕輕抬了抬眼,海風吹得她睫毛顫了顫。比起葉昭去年帶她去某個小島處理事情時發明的“負重站浪頭畫符大法”,這點海風實在算不了什麼。
那段時間葉昭愛看黑墨鏡的電影,導致不管去哪總愛穿著一身改良旗袍,開衩剛好到膝蓋,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踩雙繡著海浪紋的布鞋,在礁石灘上走得比誰都穩。她教花箏辨潮汐,教她認洋流,說“海邊的邪祟都帶著水汽,畫符得摻點海鹽才管用”。那段日子,葉昭每天清晨四點就把她從床上薅起來,扛著二十斤重的沙袋在退潮後的灘塗上跑圈,浪頭漫過腳踝時就得紮馬步,用沾著海水的朱砂在礁石上畫平安符,畫得慢了就被她用藤條抽手背,邊抽邊說:“這點浪就站不穩?將來遇上溺死鬼拖腳,隻能當魚餌。”那時候葉昭在台風天讓她守著燈塔畫“鎮魂符”,狂風卷著暴雨砸在臉上像小石子,葉昭就坐在燈塔頂層的窗台上,搖著柄竹骨傘看她畫,說“這種時候畫的符才帶勁”。
“花箏,你咋一點反應都沒有?”梅黎用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想啥呢,這大白天也鬨鬼啊?”
花箏這才回過神,往遠處瞥了眼。陽光照在操場上,晃得人睜不開眼。她笑了笑:“你還怕鬼?放心,真有鬼也怕這日頭。”倒是胸口那枚平安符有點不對勁,像是揣了塊被曬熱的鵝卵石,熱度隨著隊伍向操場移動越來越明顯。
那是葉昭在下山前塞給她的,黃紙紅字,用朱砂混著雄雞血和海鹽畫的,符膽裡還裹了根她的頭發。當時葉昭正蹲在觀裡的老槐樹下,用根銀簪子挑著菜喂小雞,漫不經心地說:“這符能擋水裡的、陸上的邪祟,到了大學彆亂管閒事。但真遇上事了……”她忽然回頭,簪子上的菜掉在花箏鞋上,“這符能護你一命。”花箏當時沒當回事,她從小就能看見些“東西”,海邊的遊魂大多是些迷路的水鬼,隻要彆在漲潮時跟它們對視,相安無事。可今天這熱度,明顯是有“東西”在附近,而且能量還不小。
越靠近操場,那股灼熱感越清晰。幾個穿著同款迷彩服的教官正蹲在遮陽棚下整理名單,軍靴上沾著海沙,說話時帶著點北方口音的爽朗,有個高個子突然站起來,結果腦袋撞在棚子的鐵架上,引得其他人笑成一團。
“還行啊,教官們挺接地氣。”梅黎戳了戳花箏的胳膊,壓低聲音,“你看那個,剛才撞腦袋的那個,是不是有點像那個武打明星?”
花箏沒心思看帥哥,她的目光被操場中央的一個身影吸引了。那人穿著筆挺的橄欖綠常服,肩章上的一杠三星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是上尉軍銜。他皮膚黝黑,像是被海風和日光反複打磨過的礁石,身材高大挺拔,站在一群迷彩服中間,像座紮在地上的燈塔。那是教官的教官,軍訓結束檢閱時需對著他大喊首長好的年輕軍人,整日板著臉,一臉堅毅。
花箏看著他背後足夠閃瞎鈦合金狗眼的功德金光,撇了撇嘴,這表情這氣質再搭配上這大光環,感覺他下一秒就要原地飛升,立地成佛。那金光純淨又厚重,混著點海風的清冽氣,像是用無數善念和功績澆築而成,晃得她眼睛有點疼。這種級彆的功德,要麼是救過很多人,要麼是祖輩積了大德,再不然,就是本身陽氣極重,一身正氣能辟邪。
“都站好了!”
洪亮的吼聲突然炸響,蓋過了海浪拍岸的聲音。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新生們瞬間噤聲,一個個繃直了背,連呼吸都放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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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上尉大步走了過來,軍靴踩在塑膠跑道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每一步都像礁石砸在沙灘上。他走到隊伍正前方站定,目光如炬,掃過眾人時,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連海風都收斂了些。
“我叫苑燁,是你們這次軍訓的總教官。”他的聲音裡帶著點海風磨出來的沙啞,卻有種穿透人心的力量,“從今天起,在這裡,隻有紀律,沒有特例。想混過這半個月的,趁早打消念頭。”
他說話時,嘴角緊抿著,下頜線繃得筆直,整個人像塊沒有感情的鋼鐵機器人。
花箏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苑教官身後半尺的地方。
那裡跟著個模糊的影子。
按理說,像苑燁這樣一身正氣、功德加身的人,邪祟根本不敢靠近,三尺之內必有罡氣護體,陽氣重的人連水鬼都要繞著走。可那個影子不僅靠近了,還緊緊跟著他,像是附在船底的海藻。
花箏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著。那是個老人,身形佝僂,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領口彆著顆褪色的五角星,看款式,像是抗美援朝時期的軍服。他的臉色是近乎透明的灰白色,帶著點冰水浸泡過的青黑,五官模糊不清,隻能看出滿臉的滄桑溝壑,像是被山風刻了幾十年。
奇怪的是,老人明明佝僂著背,卻努力地想要站得筆直,雙腿微微分開,腳跟並攏,像是在保持軍姿。他始終跟在苑燁身後半步的距離,苑燁往前走,他也往前走,苑燁轉身,他也跟著轉身,動作遲緩卻執著,褲腳還沾著些虛擬的白雪,像是剛從雪山上走過來。
他的目光渾濁,卻帶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專注,一直落在苑燁身上。偶爾苑燁訓斥新生時,他會轉過頭,用那雙模糊的眼睛看向隊伍裡的年輕麵孔,眼神裡竟透著股慈祥,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有次一個小個子新生差點被風吹倒,老人竟下意識地想去扶,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慢慢縮了回去。
花箏心裡咯噔一下。她看到老人身上也有淡淡的金光,那是功德的顏色,隻是比苑燁的要黯淡得多,邊緣處甚至在一點點消散,混著點水汽,像是被海風一點點吹散的霧。
這是執念太深,不肯離去,以至於在消耗自己的功德。花箏皺起眉,葉昭曾跟她說過,有功德在身的鬼魂,死後會直接被接引,要麼轉世,要麼去好地方,很少會滯留人間,尤其在海邊,陰氣重,功德散得更快。除非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深到能讓他甘願燃燒功德也要留下。
老人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緩緩轉過頭。四目相對的瞬間,花箏清楚地看到他渾濁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像是沒想到會有人看見自己。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什麼,卻隻吐出一串虛擬的氣泡,在陽光下碎了。
而站在他前方的苑燁,像是感應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目光銳利地掃過花箏的方向,帶著明顯的疑惑。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那裡竟有顆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