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鷹炮艇在虛空中劃出一道沉默的軌跡，駛離那片仍在微微震蕩的空間——霍恩家族要塞最終湮滅的餘燼之地。艙內，沉重的寂靜比任何戰場上的喧囂更令人窒息。動力盔甲上的冰霜緩緩融化，與尚未乾涸的異形體液、戰友的鮮血混合，滴落在金屬甲板上，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輕響。
卡爾端坐著，試圖通過訓練掌握的冥想技巧來平複翻騰的內心，但毫無用處。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胸前那枚溫熱的護符，另一隻手則緊緊攥著母親——或者說，那位以生命保護了他的女性特工——留下的簡陋徽章。冰冷的金屬觸感無法驅散他腦海中燃燒的疑問。
格裡高利·霍恩的記憶碎片，如同惡毒的幽靈，仍在他的意識邊緣徘徊。那不是清晰連貫的畫麵，而是一種感覺，一種冰冷、計算、充滿扭曲野心和褻瀆欲望的基調，浸染著他的思緒。每一次呼吸，他都仿佛能嗅到那座活體要塞中混合著防腐劑與衰敗組織的甜膩氣味；每一次心跳，都似乎能感受到生物機械納米蟲在他黑色甲殼下細微的蠕動和融合，它們既是修複損傷的工兵，也是潛伏的第五縱隊，時刻提醒他血脈源頭的不潔。
更深處，是塞恩士官交給他的那枚數據芯片中冰冷的真相。他不是愛的結晶，不是帝皇意誌下自然孕育的戰士苗裔，而是一個計劃，一個產品，一個在培養槽和基因編碼盤中精心調配出來的工具，目的是為了承載霍恩家族那褻瀆神聖的野心。他的誕生源於算計，他的成長處於監視之下，甚至他加入極限戰士，是否也是這龐大陰謀中的一環？他過往人生中每一次值得驕傲的選擇，那些他賴以建立自我認同的勇氣和堅韌，是否隻是預先編寫的程序在起作用？
這種虛無感幾乎要將他吞噬。
“嘿。”一個粗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沉淪。德克蘭卸下了頭盔，露出滿是汗水和硝煙痕跡的臉龐，他將一管能量補充劑粗魯地塞到卡爾手裡。“彆擺出那副好像吞了隻劣化歐格林的表情。喝掉，這是命令，來自你英俊睿智的隊友。”
卡爾機械地接過，卻沒有動作。
德克蘭咂咂嘴，在他對麵坐下，動力盔甲發出沉重的摩擦聲。“聽著，小子。我不管那些技術神甫和異端瘋子在你腦子裡塞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在我這兒，事情很簡單：你穿著和我們一樣的動力盔甲，你用的爆彈槍和我們是一個軍械庫出的，你流血的顏色是帝國標準的阿斯塔特紅。你在我背後時，我沒死過一次，反而乾掉了至少一打想摸我屁股的雜碎。這就夠了。你就算是基因竊取者雜交出來的，隻要你還朝著帝皇的敵人開槍，你就是德克蘭·卡托尼亞的兄弟。”
他的話語粗俗直白，卻像一柄戰錘砸碎了部分冰封的隔閡。
另一側，艾麗莎·科爾正在用精密儀器掃描卡爾左半身受損的黑色甲殼區域，屏幕上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落下。她的眉頭緊鎖。“納米機械融合速度超出預期。它們似乎在…學習你的神經信號模式，並嘗試建立一種…共生性的補償回路。很奇怪，它們沒有表現出攻擊性，反而在優化受損區域的響應速度。”
“優化？”卡爾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是改造？”
“目前看來是優化。”艾麗莎抬起頭，目光冷靜而專業，“你的反應速度比受傷前提升了百分之三點七。但這種未知技術的長期影響無法評估。需要持續監控。霍恩，建議返回馬庫拉格後，立即請求戰團首席藥劑師和大醫師聯合診斷。”
塔洛斯士官點了點頭，麵盔下的目光銳利如鷹。“在得到高層明確指令前，此事僅限於第七小隊核心成員知曉。卡托尼亞，管好你的嘴，如果我在任何非授權頻道聽到關於此事的半個字，我會親自把你扔進反應堆。”
德克蘭誇張地做了個給嘴巴上鎖的動作。
塔洛斯轉向卡爾：“霍恩，記住卡托尼亞蠢話裡的核心意思。戰團評判一名兄弟，看的是他的行動與忠誠，而非他的出身。你今天的行動，已經證明了你的立場。不要讓過去的陰影遮蔽你未來的道路。帝皇賦予我們改造的身軀，也賦予我們超越肉體局限的意誌。控製它，駕馭它，就像你駕馭你的動力甲和爆彈槍。”
士官的話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暫時穩定了卡爾的心神。是的，行動。他選擇了摧毀要塞，選擇了保護戰友，選擇了對抗霍恩的陰謀。這是他的選擇，不是程序的驅動。
就在這時，雷鷹的通訊器傳來加密頻道的接入請求，標識來自戰團長旗艦“馬庫拉格之耀號”的機密審議庭。
塔洛斯立刻接通。
“塔洛斯士官，”戰團長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即便經過加密處理，也能聽出其中蘊含的沉重壓力，“任務簡報已接收。情況…極其嚴峻。你們帶回的信息價值無可估量，但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全艙肅然。
“基於你們提供的基因標識特征和能量簽名模式，我們已經對‘馬庫拉格之耀號’及周邊護航艦隊所有人員進行了一次一級秘密掃描。”戰團長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需要極大的決心，“結果確認了你們的擔憂。叛徒的汙染…確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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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掠過所有隊員的脊背。
“初步篩查，在‘馬庫拉格之耀號’上發現三個能量簽名異常單位，分彆位於下層引擎區、軍械庫三號調度室、以及…藥劑師附屬實驗室。”戰團長的每一個字都敲擊在眾人的神經上，“其他艦船仍在掃描中。我們不能打草驚蛇，必須確保一擊必中，並在其可能啟動自毀或發出警告前完全控製。”
他繼續下達命令：“第七小隊，你們是唯一擁有直接識彆並應對此類目標經驗的小隊。我命令你們，立即前往上述地點，以例行安全檢查或裝備維護為名義，接近目標，進行最終確認。一旦確認是克隆體或改造體，立即以雷霆手段肅清，儘可能保留其大腦核心或數據存儲單元以供研究。授權使用致命武力。願帝皇指引你們的判斷。”
通訊結束。艙內死一般的寂靜。
清洗內部。命令真的下達了。他們要去的不是對抗異形或異端的戰場，而是指向自己人，指向那些穿著同樣藍色動力甲、可能曾一起訓練、一起暢飲、一起在戰場上並肩流血的“兄弟”。懷疑的毒刺，已然刺入第七小隊每個人的心中。
“你們都聽到了。”塔洛斯士官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冰冷如星艦的外殼，“收起任何不必要的情緒。我們現在是戰團的外科手術刀，任務是精準地切除腐肉，避免更大的感染。任何猶豫或軟弱，都可能導致整個戰團乃至更多忠誠派係的毀滅。記住你們的身份，記住你們的職責。極限戰士，隨我行動！”
“為了帝皇和馬庫拉格！”隊員們低沉地回應，但那戰吼聲中，缺少了往日的激昂，多了一份沉重的決絕。
雷鷹改變了航向，悄然彙入“馬庫拉格之耀號”龐大的陰影之中。對接過程異常安靜，沒有往常的地勤人員引導，通道入口處的守衛也換成了麵孔陌生、眼神銳利、隸屬於戰團長榮譽衛隊的精英戰士，他們沉默地行禮，然後讓開通路。
第七小隊迅速進入戰艦內部。龐大的艦體如同一個移動的鋼鐵城市，往常充斥著引擎的轟鳴、人員的走動、機械的運轉聲，此刻卻顯得過分安靜，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感彌漫在空氣之中。
根據命令優先級，他們首先前往位於戰艦腹地的下層引擎區。目標是該區域的一位動力主管技術軍士，負責協調能源分配。
越是深入引擎區，空氣越發灼熱，巨大的能量導管如同金屬巨獸的血管，在艙壁內嗡嗡作響，散發著臭氧和機油的氣味。幾名滿身油汙的機仆和低級技術員在忙碌，對這支全副武裝經過的阿斯塔特小隊投來敬畏又略帶疑惑的目光。
塔洛斯打了個手勢，小隊立刻分散成標準的戰術隊形。德克蘭和艾麗莎占據通道兩側有利位置，警惕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塔洛斯和卡爾則走向主管控製室。
控製室內，目標人物——技術軍士戈爾蘭正站在巨大的控製台前，監控著密密麻麻的數據流。他看起來與尋常技術人員無異，略顯花白的頭發，專注的神情，沾著油漬的製服。聽到動力盔甲的聲音，他轉過身，臉上露出標準的、略帶疲憊的敬業笑容。
“塔洛斯士官？還有…霍恩兄弟？”他擦了擦手，“有什麼能為您效勞？是登陸艇需要緊急維護嗎？我看你們的雷鷹剛剛返航。”
他的言行舉止毫無破綻。但就在他目光與卡爾接觸的瞬間，卡爾感到左半身的納米機械集群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悸動，仿佛嗅到了同類的氣息。同時，他胸口的護符微微一熱，一種本能的、源自基因深處的警惕感油然而生。原體記憶或者說是霍恩的記憶？）碎片閃爍了一下，提示著某種非自然的、精心模仿的生命韻律。
塔洛斯麵不改色：“例行安全檢查，軍士。最近亞空間波動頻繁，戰團長命令所有關鍵崗位進行雙重核查。”他一邊說著，一邊看似隨意地靠近，掃描著控製室的環境。
“當然，當然，安全第一。”戈爾蘭點頭附和，側身讓開控製台，“所有讀數都在安全閾值內，第三引擎組的輸出甚至比預期還穩定百分之零點…”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卡爾，在塔洛斯的眼神示意下，已經不動聲色地移動到了一個可以同時封鎖門口和控製台的位置。他沒有舉起武器，但姿態的改變本身就傳遞出巨大的壓力。
戈爾蘭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極其短暫，幾乎無法捕捉。但他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冰冷計算光芒，沒有逃過卡爾和塔洛斯銳利的眼睛。那不是人類的情感，更像是機器判斷局勢時的閃光。
“軍士，”塔洛斯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請解除你的數據板和安全密鑰，接受進一步檢查。”
這是預設的確認指令。如果對方配合，或許還有極微小的可能是誤判。但如果…
戈爾蘭臉上的所有人類表情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非人的空洞和平靜。“識彆：清理協議啟動。”他毫無起伏的機械合成音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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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瞬間，他的右手猛地砸向控製台下方一個不起眼的紅色按鈕——那是引擎過載的緊急手動觸發裝置！
“阻止他！”塔洛斯的爆彈槍已然抬起。
但卡爾更快！那種由納米機械增強和原體記憶預判帶來的超快反應發揮了作用。他沒有開槍，而是如同閃電般前衝，動力拳套後發先至，狠狠地砸在戈爾蘭的手臂上！
哢嚓！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響起。戈爾蘭的手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曲，按鈕未能按下。
但克隆體的反擊也隨之而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完好的左手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高周波切割刀，直刺卡爾的麵門！速度之快，遠超普通技術軍士應有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