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廊道寂靜而空曠，隻有遠處終結者巡邏隊那規律如心跳般的沉重腳步聲，以及更下層甲板那些佩戴鷹麵盔的巡邏小隊無聲行進時披風摩擦的細微聲響。柯萊莎靠在冰涼的金屬欄杆上，望著下方井然有序的鋼鐵洪流，心中的紛擾似乎也在這份冰冷的秩序中沉澱了一些。
她轉過頭，看向身旁這位沉默寡言卻意外地給予了她一絲安慰的人類戰士。他那身深藍色的精工動力甲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光，卸下頭盔後露出的麵容剛毅而沉靜，蔚藍色的眼眸如同風暴過後平靜的海麵。
“這裡……和我們的方舟世界很不一樣。”柯萊莎輕聲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廊道裡帶著一絲回響，“不僅僅是建築和材質……感覺，這裡的一切都更加……冰冷，更加注重效率和秩序。”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彙來描述那種微妙的差異：“在我們的方舟上，船員之間，或者說同胞之間，聯係會更加……緊密，更加富有情感。我們會分享喜悅，分擔悲傷，即使在執行任務時，也能感受到彼此靈魂的共鳴與支持。”她紫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對往昔的懷念，“但在這裡，我看到的，無論是那些凡人船員，還是你們阿斯塔特修士，彼此之間似乎都……保持著一種距離。很高效，很專業，但也很……冷漠。”
她的話語中沒有指責，隻是一種客觀的觀察和淡淡的疏離感。
卡爾靜靜地聽著，沒有立刻反駁。他目光依舊平視著前方，過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說得不錯，帝國海軍，乃至大多數阿斯塔特戰團，其內部紀律都強調絕對的服從與效率，情感的表露被視為不必要的弱點。”
這時，一名穿著樸素的深藍色製服、低著頭顱的戰團仆役，推著一輛裝載著補給品的小車安靜地經過。卡爾抬手示意了一下，那名仆役立刻停下，恭敬地從小車下方的保溫櫃中取出兩杯冒著微微熱氣的、色澤淡藍的液體，遞給卡爾。
卡爾將其中一杯遞向柯萊莎。“能量飲料，可以提神，對身體恢複有好處。”他解釋道，語氣平淡。
柯萊莎微微一愣，還是接了過來。杯壁溫熱，裡麵淡藍色的液體散發出一種類似薄荷和金屬混合的、有些奇特的氣味。她小心地抿了一口，口感微澀，但一股溫和的能量確實隨之擴散開來，驅散了一些深夜的疲憊。
卡爾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後繼續說道：“不過，你所說的‘冷漠’，也並非全然如此。至少，在我們極限戰士內部，對比起帝國其他許多戰團，我們已經可以算是……相當接近於‘人’的存在了。”
他難得地用了這樣一個帶有比較意味的詞。
“哦？”柯萊莎被勾起了好奇心，捧著溫熱的杯子，等待著下文。
“比如說太空野狼戰團，”卡爾說道，他那平靜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無奈的表情，“他們來自芬裡斯那個冰原世界，外表粗野，崇尚飲酒和搏鬥，看起來就像是一群未開化的野蠻人。”
他話鋒一轉：“但實際上，他們或許是所有阿斯塔特戰團中，最重視與凡人戰友情誼的一支。他們對待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帝國衛隊或者其他凡人輔助軍，往往如同對待真正的兄弟，甚至會為了掩護凡人部隊撤退而甘願殿後，承受巨大的傷亡。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一群……偽裝成野蠻人的文明人。”
柯萊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個描述與她想象中的阿斯塔特形象頗有出入。
“而另一些戰團，則恰恰相反。”卡爾的語氣依舊平穩，但柯萊莎能隱約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妙的……疏離感，“比如黑暗天使。他們來自卡利班，擁有悠久的曆史和嚴整的紀律，外表看起來如同最恪守教條的騎士，堪稱文明與秩序的典範。”
“但是，”他微微停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不論在何時何地，他們的名聲……都頗為微妙。他們行事隱秘，有時甚至為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目標，會毫不猶豫地犧牲盟友的利益，近萬年來在帝國的名聲都不是很好。可以說，他們是一群……偽裝成文明人的野蠻人。”
這番評價讓柯萊莎感到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在人類帝國內部，這些強大的阿斯塔特戰團之間，竟然也存在如此鮮明的差異和……潛在的隔閡。
“看來，我對人類帝國的了解，還是太過片麵了。”柯萊莎輕聲感歎道。她猶豫了一下，決定也分享一些自己的想法，作為對卡爾坦誠的回應：“在我過去的認知裡，尤其是在我們靈族的一些記載和預言中，人類帝國一直被視為一個龐大、冷酷、無法溝通的整體。我們認為，一旦與帝國為敵，等待我們的將隻有絕對的、毫不留情的殺戮與毀滅，其威脅甚至在某些時刻，超過了混沌的低語和泰倫蟲族的吞噬。”
她抬起頭，望向舷窗外那浩瀚的星海與龐大的艦隊群，語氣帶著一絲複雜：“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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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沒有對她的觀點做出直接評價，隻是沉默地喝了一口能量飲料。對於人類帝國與異形種族之間那綿延萬年的血仇與敵視，並非三言兩語能夠化解，他也無意在此刻進行辯論。柯萊莎能認識到帝國的“複雜”，而非簡單地視為一個毀滅機器，這本身或許就是一個微小的進步。
兩人就這樣靠在欄杆上，一邊喝著溫熱的能量飲料，一邊望著星空，偶爾交談幾句。大部分時間是柯萊莎在說，講述一些她在艾莎之淚方舟世界時的見聞，關於靈族的文化，關於他們對命運之道的追尋，關於那些如今已化為泡影的寧靜歲月。卡爾則大多時候是安靜的傾聽者，偶爾會提出一兩個簡短的問題，顯示出他並非完全漠不關心。
這短暫而平和的交流，仿佛在這冰冷的鋼鐵戰艦中，開辟出了一小片奇異的、跨越種族的理解空間。
然而，在這靜謐的深夜，並非所有人都能享受這份安寧。
在“馬庫拉格之耀號”上層，屬於第一連的戰術會議室內，燈火通明。一連長卡西烏斯端坐在長桌的首位，他已經卸下了動力甲，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指揮官常服，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氣息絲毫未減。他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帶著沉思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麵上輕輕敲擊著。
長桌兩側，坐著第一連的核心成員：副官戈爾登，幾名資深的劍衛老兵，以及安裡斯、維迪斯、達摩克利斯、亞布斯等小隊士官，還有代表了桑克斯的盧娜和肅衛老兵的德拉克勒斯。氣氛嚴肅而專注。
“召集諸位，”卡西烏斯連長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安靜的會議室裡回蕩，“是因為一個空缺需要填補。赫拉克勒斯兄弟奉命前往泰拉，加入常勝軍，這是他的榮耀，也是我們第一連的損失。他留下的連隊冠軍之位，不能一直空懸。”
眾人的神色更加凝重。連隊冠軍，這不僅僅是一個榮譽頭銜，更代表著連隊最強的近戰武力，是連長在戰場上的盾牌與利刃，責任重大。
“具體來說，”卡西烏斯連長環視眾人，目光銳利，“一名阿斯塔特要成為連隊冠軍，首先，他必須擁有無可置疑的偉大英勇壯舉，證明其勇氣與決心。”
“同時，”他加重了語氣，“在他人追求個人榮耀時，他必須表現出謙遜的品質。連隊冠軍的職責是守護，而非單純的殺戮與揚名。”
“他們必須始終將指揮官的安全放在首位，即使在與最致命的敵人交鋒時也是如此。這一點，至關重要。”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位，仿佛在審視他們是否具備這種犧牲精神。
“因此，連隊冠軍通常從戰鬥技能出色的戰士中挑選，而非那些已經展現出指揮能力的軍士或連長。因為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在戰場上保護連長，並與敵方的軍閥、冠軍進行單挑，以此牽製強敵，讓連長能不受乾擾地自由指揮更廣泛的戰鬥。”
他闡述完連隊冠軍的核心要求，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按在桌麵上：“那麼，諸位，根據這些標準，你們心中是否有合適的人選？”
會議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每個人都在心中飛快地篩選著符合條件的人選。
副官戈爾登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人。他抬起頭，看向卡西烏斯連長，沉穩地開口道：“連長，我推薦卡爾·霍恩士官。”
這個名字一出，會議室裡幾位資深士官都微微頷首，顯然也考慮過他。
戈爾登繼續陳述理由：“卡爾士官是我們第一連的資深士官，戰鬥經驗豐富，功勳卓著。他不僅是原體基裡曼大人親自授予榮譽桂冠的冠軍狙擊手，其名字更是早已被銘刻在戰團聖所內的禮拜堂牆壁之上，這是對他英勇與奉獻的最高認可。”
他頓了頓，強調道：“更重要的是，卡爾士官品行端方，為人沉穩謙遜，從不居功自傲，在兄弟們之中威望很高。自服役以來，沒有任何不良記錄，始終以戰團利益為重。由他擔任連隊冠軍，在忠誠與品性上無可挑剔。”
戈爾登的推薦有理有據，卡爾在忠誠、功績和品性上的確近乎完美。
然而，他話音剛落，一名坐在戈爾登對麵的劍衛老兵便微微皺眉，提出了關鍵的質疑：“戈爾登副官所言極是，卡爾士官的確是我連的楷模。但是……連隊冠軍的首要職責是近身護衛連長，並與敵方強者進行白刃戰。卡爾士官的狙擊技藝固然登峰造極，堪稱戰團翹楚，可他的近戰能力……相對而言，似乎並非其最強項。這在應對某些極端情況時，可能會成為隱患。”
這話點出了卡爾競爭此職位最明顯的短板。連隊冠軍需要的是能頂在最前線、用劍與盾為連長開辟空間的猛士，而非在遠處提供火力支援的狙擊手。儘管卡爾的白刃戰水平絕對遠超普通士兵，但對比赫拉克勒斯那樣專精此道的冠軍，確實存在差距。
會議室內的討論開始圍繞這一點展開。有人支持卡爾，認為其綜合素養和可靠性足以彌補近戰上的些許不足；也有人認為連隊冠軍職責特殊，必須選擇近戰最為出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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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另一名性格較為直率的劍衛老兵似乎想到了什麼，甕聲甕氣地開口道：“要說勇猛與無雙，我們連裡也不是沒有其他人選。比如德克蘭兄弟，他那股子悍勇勁兒，揮動雷霆錘作戰之時，可是連赫拉克勒斯兄弟離開前都稱讚過的。要是讓他頂上去，估計沒幾個敵人能在他手下撐過幾個回合。”
“德克蘭？”卡西烏斯連長原本嚴肅的臉上，眉頭瞬間緊緊皺起，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帶著一絲斬釘截鐵的語氣否決道，“絕對不行！”
他環視眾人，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連隊冠軍需要的不隻是勇猛，更需要時刻保持冷靜的頭腦和絕對的可靠性！德克蘭那家夥……”連長似乎想找些合適的詞來形容，最終帶著幾分無奈和嚴厲說道，“我承認他的勇武和對戰團的忠誠毋庸置疑，但我可不能保證他那顆熱衷於衝鋒陷陣、有時過於簡單的腦子，在關鍵時刻會不會掉鏈子！讓他擔任需要極致沉穩和判斷力的冠軍職位？風險太大！”
連長的話讓會議室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德克蘭的脾氣，他那股子莽撞勁兒和關鍵時刻偶爾的“靈光一現”，確實與連隊冠軍所需的“謙遜”和“時刻以指揮官安全為首”的要求相去甚遠。
提到德克蘭，幾位知曉更多內情的資深士官，包括戈爾登和卡西烏斯連長本人，眼神中都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凝重。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不久前，在懷言者聯軍跳幫“馬庫拉格之耀號”那場慘烈的內部防禦戰中，德克蘭身上發生的異狀。
那時他傷勢未愈，卻如同瘋魔般守在被重點攻擊的醫療室門外，那裡有受重傷暫時無法移動的盧娜。他沒有穿戴動力甲，僅憑一雙拳頭，竟然硬生生擊斃了數名全副武裝的懷言者混沌阿斯塔特，甚至還包括一名被混沌邪力強化的附魔戰士！當時他雙眼赤紅如血，周身散發出的那股純粹、狂暴、仿佛要撕碎一切的殺戮氣息，如同屠夫之釘發作了一般的吞世者狂戰士，讓目睹那一幕的卡爾感到無比陌生和心驚，那絕非極限戰士應有的戰鬥方式。
事後，卡爾第一時間將情況彙報給了一連長和連隊牧師。戰團的智庫館長也被驚動，親自對德克蘭進行了多次細致的檢查。然而，令人困惑的是，無論是靈能探測還是生理監測，都沒有發現任何明確的混沌腐蝕痕跡。德克蘭本人對當時的具體細節也記憶模糊，隻記得一股無法抑製的怒火和保護戰友的執念。
鑒於他平日表現並無異常，戰鬥忠誠無可指摘，且檢查不出問題，戰團高層在經過慎重討論後，決定暫時讓他歸隊，但由與他關係最密切、也最為沉穩可靠的卡爾暗中進行監督和觀察。
這件事被嚴格控製在極小範圍內知曉。此刻在討論連隊冠軍人選時，德克蘭那潛在的不穩定因素，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減分項，甚至可以說是禁忌。連長卡西烏斯毫不猶豫的否決，也包含了這層深意。
會議室內，關於新連隊冠軍人選的討論，在排除了德克蘭這個選項後，再次回到了對卡爾近戰能力的評估，以及其他幾位近戰專精士官的優缺點比較上。誰將成為第一連新的守護之劍與堅毅之盾，仍需一番權衡與抉擇。
而在下層甲板的走廊欄杆旁，柯萊莎與卡爾的夜談也已接近尾聲。能量飲料見底，舷窗外的星光似乎也更加明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