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忠毅侯府。
八月上旬,早晚的秋風漸冷,吹得枝頭一些泛黃的樹葉飄落下來,鋪上花園各處小道。
經常偷懶晚起的趙管事今日天才微亮就出現在了侯府正門前,見負責這一片打掃的兩個小廝竟然還在揣著袖子竊竊私語,上前就是一通低聲訓斥:“趕緊乾活,沒瞧見牆根一堆落葉嗎?”
正說著,又一片樹葉打著旋兒從天而降,好巧不巧地貼在了趙管事臉上,惹得年少那個小廝笑出聲來,打趣道:“您彆急,我們是瞧著這會兒風大,準備等風小些不再落葉子時一口氣全都掃個乾淨。”
趙管事一腳踹過去:“少給我抖機靈,快些收拾,誰知道三公子什麼時候回來,被他撞見府裡這邋遢樣,有你們好果子吃!”
他語氣頗重,兩個小廝拎著掃帚就去忙了。
等趙管事退回侯府,去年才被招進侯府的少年小廝才湊到同伴身邊,一臉稀奇:“三公子很講究嗎?秋寒時節,侯爺都不在乎門前多幾片葉子。”
同伴是府裡的家生子,回憶片刻,再上下打量新人一番,指著對方偏歪的發髻道:“講究,隻要是咱們侯府的,無論人還是物,三公子眼裡都容不下半點邋遢,所以以後出門前你要好好照照鏡子,免得落到三公子手上。”
新小廝:“……落到了,三公子會如何懲罰?”
老小廝:“……三公子會皺眉,會提醒你怎麼改,會讓你覺得自己在他麵前就是一坨臭泥。”
待侯府門前庭內全都打掃乾淨,侯夫人鄧氏也梳洗整齊了,沿著抄手遊廊來到前院堂屋,就見丈夫蕭榮半垂著頭坐在北麵一張太師椅上,手裡托著一頁信紙。瞥見她,五十歲的侯爺輕歎口氣,將信紙放在旁邊的桌案上,閉著眼睛靠上椅背,滿麵愁容。
鄧氏走過來,朝信紙上掃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一邊在另一側主位落座一邊感慨道:“你的嘴可真嚴,若不是老大出了事,我也要繼續被你蒙在鼓裡,不知道當年你竟然背著我給老大許了一門娃娃親。”
蕭榮沒吭聲。
鄧氏撇撇嘴,摸著自己不再年輕的臉龐嘲諷道:“幸虧你我成親早,要是在你發達後遇見你,你堂堂侯爺哪裡還看得上我這個村姑。”
蕭榮這才睜開眼睛,瞪著妻子道:“我這已經夠煩了,你就彆再添亂吧?”
鄧氏還想再氣丈夫兩句,門房那邊突然派人來報,道三公子回府了!
鄧氏激動地站了起來,都衝到堂屋門口了,沒聽到丈夫的腳步聲,她往後一瞧,見丈夫握著拳頭有心去接接老三又心有不甘的模樣,鄧氏笑著嗤道:“既然要靠老三幫你善後,你還不熱絡些?”
蕭榮咬牙:“隻怕我越熱絡越遭他鄙夷,不然還是你出麵跟他說……”
鄧氏:“做你的白日夢吧,你造的孽你自己償。”
言罷便單獨往前麵去了。
蕭榮盯著妻子的背影,到底沒有動彈半下。
沒過多久,鄧氏去而複返,身邊多了一道身影,蕭榮刻意沒去看兒子的臉,先打量兒子的身形,隻見自家這唯一一個讀書郎穿了一件竹青色的圓領長袍,腰間的玉帶明明沒有勒得太緊,卻也將那一圈窄腰勾勒分明,更顯得整個人修長挺拔、玉樹臨風。
很是養眼的一幕,蕭榮暗道,沒有他賺來的侯府富貴,哪養得出這般神仙似的俊兒郎,偏老三讀書太多,反倒嫌棄他這個武夫老爹來!
進了門的蕭瑀就像沒察覺父親的橫眉冷視,先扶母親坐下,再退後三步,撩起衣擺跪下,恭恭敬敬地朝父母叩首道:“一彆近三年,恕兒子不孝,未能近身侍奉您二老。”
結結實實的一個頭,磕得蕭榮都心頭一酸,鄧氏更是流著淚趕過來扶起兒子,哽咽道:“自家人做何這麼見外,你孤零零地被你爹趕去嵩山書院,一走就是兩年多,娘心疼你還來不及,豈會怪你,快起來快起來!”
已經露出慈容的蕭榮聽了這話,想到他趕兒子離家的理由,登時又板起了臉。
蕭瑀儘過禮數,並無與父親寒暄的閒心,便也不在乎父親的臉色,徑直對母親道:“我去看看大哥。”
父親給他的信隻寫了七個字:你大哥重傷,速歸!
手足情深,鄧氏親自帶著老三往老大一家的院子去了。
母子倆來得快走得急,誰都沒理當家的侯爺。
蕭榮攥攥拳頭,吩咐候在外麵的長隨:“等三公子回來了,讓他去書房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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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蕭琥於今年開春奉命去冀州剿匪,賊寇勢力頗強,朝廷軍雖然勝了卻勝得艱難,身為副將的蕭琥右腿中箭,回府後看了京城名醫也看了宮裡的禦醫,都難以斷定他的腿能否痊愈,需得靜養三個月後能下地走動了才見分曉。
堂堂武將,一旦瘸了腿,便等於斷送了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