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鬆上前,穩穩背起妹妹,故意用蕭瑀能聽見的聲音道:“妹妹不怕,遇到事了寫信告訴哥哥,哥哥快馬進京為你撐腰。”
羅芙努力穩著頭上的鳳冠,卻管不了發酸的眼睛。
坐進花轎,附近的喧囂似乎又與她無關了,羅芙平緩了一會兒心情,等迎親隊伍走遠了些,羅芙才取下蓋頭,拿起提前放在轎中的小銅鏡、胭脂、手帕與一小瓷瓶清水,先打濕手帕擦乾臉上的淚痕,再重新抹勻胭脂。
轎子一晃一晃的,她動作十分小心,打扮完畢,羅芙朝鏡中的自己笑笑,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
驚天動地的鞭炮聲後,花轎停在侯府門外,正是黃昏吉時。
羅芙專心走自己的路,不去看旁邊閃現而過的一片片綢緞衣擺,直到隨著蕭瑀跨進侯府第二進院的中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後,從此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這邊的禮結束了,一對兒新人移步去了位於侯府西路的慎思堂,也就是新郎官三公子蕭瑀的居所。
因為羅芙蒙著蓋頭,所以她既不知道自己即將入住的院子名什麼,也沒瞧見那嶄新的匾額,更無從辨認上麵鐵畫銀鉤的“慎思堂”三個大字乃是侯爺蕭榮腆著臉去左相楊盛那裡磨破嘴皮、說乾吐沫才求來的好字。
新娘子不知,前來新房觀禮的女客們基本都聽說過這匾的由來,打量新娘子身形的眼神免不得帶了一絲同情——天底下的讀書人何其多,唯獨羅姑娘撞上了最難纏的這個。
聽說是揚州來的,江南一帶自古多美人,新娘子又如何?
好奇著等待著,終於,背對眾人的蕭瑀順利挑起了蓋頭,等蕭瑀移開腳步,新娘子的真麵容便呈現在了眾人麵前。
剛才還有些輕聲笑語的新房忽地靜了下來,靜得羅芙微微抬起眼簾,掃視半圈,對上老少女客們驚訝詫異的神色,羅芙維持著恰到好處的羞意重新低眸,端淑嫻靜,並無任何賓客暗暗揣測的鄉野之氣。
蕭瑀是最先見到新娘子今日的妝容的,女客們心潮湧動時他已泰然自若,按照喜娘的話坐到新娘子一側,飲過合巹酒再結發。
窗外天色已暗,禮畢後,蕭瑀便去正院待客了。
他要一桌一桌地去敬酒,長隨青川高興又忐忑地托著一壺酒與酒碗跟在自家公子身邊。
蕭榮陪著左相楊盛、定國公李恭等貴客坐主桌,看著從容不迫朝這邊走來的兒子,餘光再瞥眼正襟危坐的楊盛,初冬時節,蕭榮卻全身都在冒汗。
李恭笑眯眯的,摸著胡子誇道:“兩年不見,元直這氣度越發俊逸脫俗了,當得起楊相那句仙風道骨。”
楊盛:“……”
他這麼誇蕭瑀時蕭瑀才十三,哪料到這小子不光直言抨擊同輩們,連他這個長輩兼丞相也敢罵?
“國公與左相謬讚,蕭瑀萬不敢當。”
蕭瑀自謙道,再朝一桌子重臣拱手行禮:“多謝諸位於百忙之中抽身來喝晚輩的喜酒,蕭瑀不勝感激,僅以此酒答謝諸位。”
倒滿一碗酒後,蕭瑀雙手敬向眾人。
楊盛抬手示意李恭等人先彆喝,似笑非笑地對蕭瑀道:“你跟同輩們可以這麼喝,敬我們幾個老骨頭,得一人一碗才顯心誠。”
老臣們肯定要給楊盛麵子,紛紛放下酒碗,好整以暇地看戲。
蕭瑀不假思索道:“喜宴應酬乃是禮數,隻是晚輩量淺,每桌飲儘一碗已是勉強,左相所求,恕晚輩不能從命。”
楊盛:“……”
蕭榮噌地站了起來,替兒子賠笑道:“老三酒量確實差,這樣,就讓他喝一碗,他欠下的我替他補上。”
看完戲心滿意足的李恭帶頭同意了。
等蕭瑀喝完一碗,立即被蕭榮滿臉嫌棄地攆去隔壁桌。
伸著脖子張望這邊的年輕人們見蕭瑀連左相的麵子都不給,便也沒有自取其辱地去強灌蕭瑀,如此,蕭瑀敬完所有的賓客後,回到座位挑揀著他人筷子沒碰過的菜簡單填飽肚子,便告罪離開了。
.
十月十二,夜空明月近圓,為新郎照亮了通往新房的石板路。
慎思堂是座三進院,一進院供主人待客,二進院才是主人休息、讀書之處,三進還有一排後罩房。
蕭瑀先在一進院的東耳房沐浴,換了一套內宅穿的大紅禮服才去了中院。
羅芙已經知道他回來了,緊張地在東次間走來走去,等守在堂屋門前的丫鬟朝蕭瑀行禮了,她才硬著頭皮挑開簾子。新娘子往外走,新郎正往裡麵跨,兩人隨著動靜同時看向對方,再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羅芙還記得他的“神女”之說,眼瞅著馬上就要成為他的枕邊人,臉頰、耳朵都著起火來,本能地側過身子半對著新郎,既不靠近,也沒有躲去裡麵。
她這一側,水波般柔滑細膩的綢緞嫁衣便勾勒出了裡麵起伏的體線,孤男寡女又是洞房花燭,饒是飽讀詩書自詡正直守禮的蕭瑀也緊了緊喉嚨,到底才二十二歲,還是個不曾沾染女色的愣頭青。
平安見了,帶著侯府安排的四個丫鬟快步退出堂屋,還體貼地從外麵帶上了門。
輕輕的“吱嘎”一聲,驚得羅芙的心跳更快了,見蕭瑀站在那一動不動隻管看著她,白日裡清俊文雅的書生此時竟顯得那麼結實挺拔,羅芙就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隻被人送到他嘴邊的羊崽,除了被吃再也沒有彆的出路。
哪有不怕被吃的羊崽呢,羅芙一扭頭一挑簾,整個人就消失在了蕭瑀眼前。
蕭瑀下意識地往前走,也要挑簾時,他才回過神來,察覺了自己的失禮之處——才隻真正說過一句話的小姑娘,他不能急,會嚇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