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西北戈壁無垠的沙礫之上,將天地間染成一片沉鬱的赭紅。風裹著細沙,嗚嗚地掠過低矮破敗的土坯房,像是誰在遙遠的天際,低低地啜泣。
餘清婉是被一陣刺骨的寒意凍醒的。
並非是戈壁黃昏該有的微涼,那寒意像是從骨髓裡滲出來的,順著四肢百骸蔓延,讓她甫一睜開眼,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她費力地掀了掀,模糊的視線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斑駁脫落的土坯牆,牆皮像是久病之人的肌膚,一塊塊地卷翹著,隨時要往下掉。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塵土、草藥和淡淡血腥的味道,嗆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這一咳,胸腔裡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紮著,讓她瞬間清醒了大半。
“水……水……”
一個沙啞乾澀的聲音從她喉嚨裡滾出來,細若蚊蚋,連她自己都險些聽不清。她掙紮著想坐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就在這時,一段不屬於她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驟然湧入腦海——
羅紫薇,二十三歲,隨軍家屬,嫁給駐守戈壁的軍官陸重天三年。性子潑辣蠻橫,好吃懶做,不僅對丈夫冷言冷語,動輒打罵,更是將年僅五歲的兒子陸念視作累贅,平日裡非打即罵,吝嗇給一口飽飯。在整個軍區家屬院,她“惡妻”“毒母”的名聲,早已爛得像戈壁灘上曬枯的駱駝刺,人人避之不及。
而就在昨天,羅紫薇得知陸重天在一次任務中受了重傷,被抬回來時氣息奄奄,軍醫都說怕是熬不過今晚。她非但沒有半分擔憂,反而覺得這是擺脫這個“累贅”丈夫的好機會,在家中大吵大鬨,說自己年紀輕輕不能守活寡,甚至要衝進病房將陸重天的東西扔出去,爭執間不慎摔倒,撞到了頭,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而她,餘清婉,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社畜,不過是加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輛失控的卡車撞了一下,再睜眼,竟就成了這個聲名狼藉的羅紫薇。
“不是吧……穿書?還穿成了這麼個極品反派?”餘清婉在心裡哀嚎一聲,隻覺得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過去。她記得自己睡前確實看了一本名為《戈壁軍魂》的年代文,書中的女主角溫柔善良,與男主陸重天曆經磨難,最終相守一生,而書中那個處處針對女主、壞事做儘的惡毒女配,名字就叫羅紫薇!
原主的結局淒慘無比,因為屢次陷害女主,又對陸重天和兒子極儘刻薄,最終被忍無可忍的陸重天休棄,眾叛親離,在戈壁灘的風沙裡,孤獨地病死在了一間破窯洞裡。
想到這裡,餘清婉打了個寒顫。她可不想重蹈原主的覆轍!彆說什麼惡毒女配的劇情了,就衝原主這“惡妻”的名聲,她現在隻想趕緊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離婚!必須離婚!
這個念頭如同種子般,瞬間在她心底紮了根。她和陸重天本就毫無感情,原主更是將這段婚姻攪得一團糟,如今她占了這具身體,與其在這裡繼續受旁人指點,不如趁早和離,各自安好。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想離婚的事,而是先活下去。她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裡隱隱作痛,顯然是原主摔倒時留下的傷。她掙紮著想要再撐起身,目光卻不經意間,落在了炕的另一側。
那裡躺著一個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即使是躺著,也能看出寬肩窄腰的挺拔輪廓。他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白、甚至有些地方已經磨出毛邊的軍綠色被子,隻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許是因為重傷,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唇瓣也毫無血色,長長的睫毛垂著,像兩把疲倦的小扇子,一動不動。
他的眉頭緊緊蹙著,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了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這就是陸重天?
餘清婉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記憶裡的陸重天,是原主口中“不解風情”“粗魯野蠻”的糙漢,可眼前的男人,即使在昏迷中,也難掩一身凜然的正氣,那緊抿的唇線,挺直的鼻梁,無一不透著軍人的堅毅與沉穩。
她定了定神,壓下心底那點莫名的悸動,目光掃過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臂。那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繃帶邊緣隱隱滲出暗紅的血跡,顯然傷得不輕。
“咳咳……”
就在這時,陸重天突然咳嗽了幾聲,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餘清婉下意識地想伸手去幫他順順氣,可手剛抬到一半,又猛地頓住了。她現在是“羅紫薇”,一個對丈夫漠不關心的惡妻,若是突然這般殷勤,難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
就在她猶豫間,一個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從門口探了進來。
那是個約莫五歲的小男孩,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衣服明顯大了好幾號,套在他瘦弱的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更襯得他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的頭發枯黃,小臉蠟黃蠟黃的,一雙大大的眼睛裡,滿是驚恐與不安,像隻受驚的小鹿。
這就是原主的兒子,陸念。
看到小男孩,餘清婉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記憶裡,原主對這個兒子極其刻薄,有好吃的自己藏起來,從不給孩子一口,孩子稍微不聽話,便是打罵相加。眼前這孩子瘦得皮包骨頭,眼神裡的怯懦,無一不是原主苛待的證明。
陸念顯然也看到了醒過來的餘清婉,嚇得渾身一哆嗦,往後縮了縮,小手緊緊地攥著衣角,小聲地喊了一句:“媽……媽媽……”
那聲音細若蚊蚋,帶著濃濃的恐懼,仿佛生怕惹她不高興。
餘清婉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更不是滋味了。她強壓下心頭的酸澀,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念念,過來。”
可她這一開口,陸念卻嚇得更厲害了,眼淚瞬間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掉下來,隻是一個勁地搖頭,小小的身子抖得像個篩子。
餘清婉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來原主留給這孩子的陰影,實在是太深了。她也不再勉強,隻是柔聲道:“彆怕,媽媽不打你。你……你是不是餓了?”
陸念還是搖頭,眼神裡滿是戒備。
餘清婉見狀,也不再說話,隻是轉過頭,重新看向炕上的陸重天。不管怎麼說,眼下陸重天重傷昏迷,就算要離婚,也得等他醒過來,把事情說清楚。而且,看著他這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她也實在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掙紮著下了炕,雙腳剛一落地,便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摔倒。她扶著炕沿,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穩。屋子裡空蕩蕩的,除了一張炕,一張破舊的木桌,兩把椅子,就再也沒有彆的家具了。牆角堆著一些雜物,上麵落滿了灰塵。
她走到木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個粗瓷碗,碗裡還有小半碗渾濁的水。她端起碗,走到炕邊,想給陸重天喂點水。可她剛靠近,就看到陸重天的手,緊緊地攥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枚軍功章。
軍功章的表麵已經有些磨損,卻依舊能看出上麵清晰的紋路,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銀色光澤。陸重天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即使在昏迷中,他也將這枚軍功章攥得死死的,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餘清婉的動作頓住了。
記憶裡,原主對陸重天的軍功章向來不屑一顧,甚至覺得那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是個累贅。有一次,陸重天把軍功章放在桌上,原主還差點把它扔出去。可現在,昏迷中的陸重天,卻將這枚軍功章握得如此之緊。
他對這枚軍功章,究竟有多看重?
更重要的是,這枚軍功章,會不會和他對這段婚姻的態度有關?
原主一直覺得,陸重天娶她,不過是因為上級的安排,是為了應付差事,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可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何會在重傷昏迷、意識模糊之際,還緊緊攥著這枚軍功章?這枚軍功章的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她不知道的秘密?是不是藏著他對這段婚姻,從未宣之於口的真實想法?
一連串的疑問,在餘清婉的腦海裡盤旋。她看著陸重天蒼白的臉,看著他緊蹙的眉頭,看著他手中那枚被攥得發燙的軍功章,心裡第一次對“離婚”這個念頭,產生了一絲動搖。
她現在是羅紫薇,是陸重天的妻子,是陸念的母親。就算原主再不堪,她既然占了這具身體,是不是也該承擔起這份責任?至少,先把陸重天的傷治好,把陸念照顧好,再談離婚的事?
而且,陸重天昏迷中緊握軍功章的模樣,像一根小小的刺,紮在了她的心裡,讓她忍不住想知道,這枚軍功章背後,到底藏著怎樣的故事,而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對這段人人唾棄的婚姻,又到底抱著怎樣的態度?
風,依舊在窗外嗚咽著,卷起漫天的黃沙。殘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透過破舊的窗戶,落在陸重天緊握軍功章的手上,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餘清婉端著粗瓷碗,站在炕邊,看著眼前昏迷的男人和炕邊怯懦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紛亂思緒,輕輕將碗湊到陸重天的唇邊,小心翼翼地將水,一點點喂了進去。
不管未來如何,眼下,她得先讓這個男人活下去。至於那枚軍功章背後的秘密,以及他對這段婚姻的真實態度,總有一天,她會弄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