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麵碎裂的聲音在殿中響起,冰晶如雨墜地,瞬間化作白霧散儘。我收回手,掌心寒氣退去,指尖微涼。
內殿燭火晃了一下,映在牆上的人影緩緩收攏。幾名內侍低頭退出,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我轉身走向偏門,披風掃過青磚,沒有回頭。
一名暗衛已在廊下等候,單膝點地,雙手捧著密報:“啟稟監國,蘇姑娘已至城南驛,正往北門而來。”
我沒有接信。
“知道了。”我說。
他低頭退開,身影融入宮道陰影。我沒有下令攔截,也沒有派人迎接。隻是繼續往前走,穿過三重宮門,登上東樓。
夜風迎麵吹來,帶著初秋的涼意。城樓下街巷寂靜,唯有巡更聲遠遠傳來。我扶著欄杆望向北方官道,那裡還是一片昏暗。
皇帝今日下了旨,命刑部徹查新黨餘黨,六部協同督辦。朝局暫時穩住,百官不敢妄動。那張假詔背後的勢力雖未根除,但已不敢再輕易出手。至少眼下,京城還算太平。
可我知道,真正的風暴才剛開始。
風卷起我的發絲,金步搖輕輕晃動,發出細微鈴音。這聲音很熟,像小時候在終南山,清晨練劍時簷角銅鈴隨風輕響。那時她總比我早起半個時辰,在觀前石階上舞劍,劍光劃破晨霧,驚起一群飛鳥。
我抬手撫了撫發間的步搖,火髓石貼著指腹有些溫熱。太乙真人曾說,此石通鳳脈,遇有緣人則暖。如今它依舊在我發間,卻不知還能照見幾分舊日真心。
遠處官道揚起塵煙。
一騎黑馬自暮色中疾馳而來,馬蹄踏過青石板路,節奏沉穩有力。馬上女子披著深色鬥篷,領口微敞,露出半截劍柄。短劍出鞘寸許,刃口映著最後一點殘陽,泛著冷光。
她在北門停下,守城兵卒似乎並未阻攔。隻一人上前查驗腰牌,片刻後便放行。她策馬入城,方向正是皇城以南的慈恩寺。
我站在城樓上,看她身影漸近又遠去。
那一瞬,心口的金紋忽然跳了一下,不是痛,也不是燙,像是被什麼輕輕撞了一下。我按住舊傷位置,那裡早已結痂,卻始終留著一道淺痕,蜿蜒如藤。
她來了。
沒有傳信,沒有通報,甚至連個先行的仆從都沒有。就這樣一個人,一把劍,從終南山一路趕到京城。她一定聽說了那些事——我成了駙馬,拜了監國,用冰針釘人官帽,拿冰鏈鎖喉問罪……這些都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師姐。
當年在太乙觀,我們曾在月下立誓:此生不離師門,不負道心。她說這話時眼裡有光,像雪落在劍尖上也會融化。可後來師父蒙冤,我被迫下山,她留在山上守觀三年,直到觀門封閉才離去。
這些年,我靠心頭血解毒,靠智謀立足朝堂,靠寒毒煉出的感知辨偽識奸。每一步都走得艱難,也越走越遠。而她呢?她是不是還在恨我當初一聲不告就離開?
風忽然大了些,吹得我衣袍翻飛。我聽見自己低聲說了句:“這一局,我們贏了。”
聲音很輕,像是說給她聽,又像是說給過去的自己。
她不會知道,為了守住陛下未崩的消息,我在紫宸殿當眾凝出冰鏡;她也不會知道,那枚刻著“鸞”字的玉佩此刻正鎖在我的匣中,邊緣磨損,像是被人握了很多年。但她既然來了,總有一天會明白,我不是貪戀權位,也不是甘做駙馬,我隻是不能死,也不能讓師父的清名永遠蒙塵。
金步搖再次輕響。
我閉了眼,耳邊仿佛又響起終南山的風聲。那時我們並肩坐在觀星台邊,她說:“師姐,若有一日天下不容你,我就帶你回山,一輩子都不出來。”
我沒回答。
現在我想,或許她還記得這句話。
可我已經回不去了。
睜開眼時,天邊隻剩一線暗紅。街上燈火次第亮起,映著宮牆一片昏黃。我轉身走下城樓,腳步落在石階上,一聲一聲,沉穩向前。
穿過宮道時,一名內侍匆匆追上來:“監國,駙馬府那邊……今晚是否還要巡查?”
我停下。
“不必。”我說,“讓他們守好門戶就行。”
他應聲退下。
我繼續往前走,走到宮門拐角處略頓了頓。那裡有一株老槐樹,枝乾斜伸向街麵。多年前我第一次入宮時,曾在樹下站了很久,看著宮門緊閉,不知道裡麵等著我的是什麼。
如今我知道了。
是權謀,是背叛,是不得不為之的選擇。
也是唯一能走的路。
我抬頭看了看天。
月亮還沒升起來,星星也很少。遠處街角有家藥鋪還開著門,夥計正在收招牌。一隻野貓從屋簷跳下,悄無聲息地跑了。
我邁步走出宮門。
夜風拂麵,金步搖輕顫,鈴音清越。
剛走到巷口,前方暗處忽有動靜。
一道黑影掠過牆頭,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那人落地極輕,直奔南街而去,身法利落,顯然是練家子。他腰間掛著一塊木牌,在月光初現的一刹那反出微光——那是慈恩寺護院才有的令牌。
我站在原地沒動。
幾息之後,另一道身影出現在對麵屋頂,同樣一躍而下,追了上去。這人腳步更穩,劍未出鞘,但氣勢逼人。
我認得那把劍。
是她在終南山用過的那柄短劍。
她們已經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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