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插在井沿,光焰被夜風壓得低矮,映得井壁斑駁如鱗。我躍下時塵土撲麵,腳底踩實才穩住身形。蘇青鸞已站在屍體旁,手懸在半空,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是等我裁決。
我沒說話,隻將匕首橫在身前,一步步走近。
她沒動,也沒解釋,隻是緩緩收回手,退開半步。這個距離不算安全,但至少不再逼迫。我蹲下身,先看那具屍體右手——指縫間露著一角泛黃紙邊,正是方才她發現的殘頁。可密函不該隻有一片。若有人特意送來消息,必不會斷章取義。
我伸手探入屍身衣襟,在胸口內袋摸到一卷裹緊的帛書。布料乾燥發脆,邊緣染著暗褐,不知是血還是泥。展開寸許,一行扭曲字跡浮現眼前:“清虛子盜《太乙心經》下卷,焚典殺人於寒潭之夜。”
我呼吸一頓。
這不是尋常告密,而是確鑿的罪證錄。字用血調墨寫就,筆鋒淩厲如刀刻,每一劃都透著恨意。再翻半寸,赫然蓋著半枚朱砂印——與母親留下的警告紙條完全吻合。
“你看到了?”蘇青鸞低聲問。
我合上帛書,塞進貼身衣襟。寒毒在這片刻間悄然爬升,肋下一抽一抽地發緊,像有細針順著經絡紮進骨縫。我咬牙忍住,不讓自己顯出異樣。
“你也認得這印記。”我說,“不是說隻在殘卷見過?”
她垂眼:“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師父有一次煉藥失手,丹爐炸裂,他盯著飛濺的朱砂怔了很久,忽然說了句——‘當年若早些毀了這印,也不至於養出個禍胎’。”
我心頭一震。
太乙真人極少提及過往,尤其關於門中舊事。他曾親授我《觀心訣》,卻對《心經》始終諱莫如深,連提都不讓提。如今這帛書直指《太乙心經》被盜,而母親遺物、掌心銅錢、井底屍身,竟全都指向十年前那一夜。
“你說清虛子已死?”我盯著她,“誰告訴你的?”
“師父。”她聲音輕了些,“那次他說完‘執迷不悟,終遭天譴’後,便封了藏經閣三年,還親自焚了一冊名錄。我那時年少,不懂其中意味,直到昨夜你在枯井邊取出銅錢……我才明白,有些事,並沒有結束。”
我沒有回應。
她說得平靜,可越是這般坦然,越讓我難以判定真假。她若真知情,為何此前從不提起?若不知情,又怎會恰好尋到此處?更蹊蹺的是,她明知我已起疑,仍執意跟下來——是為了阻止我獨占密函?還是怕我死在這口井裡?
井底空氣越發渾濁,火把隻剩最後一簇微光。再不走,巡夜的人就要換班了。
我站起身,拍去膝上塵土:“此物不能留在這裡。”
“也不能帶去書房。”她立刻道,“你父親今日召見幕僚至三更,書房燈火未熄。若你現在回去,必被察覺行蹤。”
我冷眼看她:“你倒對我府中動靜了如指掌。”
“我不是查你。”她迎著我的視線,“我是怕你撞上埋伏。那人既敢把密函送進來,就不會隻等我們發現。他要的是後果——要麼你拿著它去質問父親,鬨出風波;要麼你藏而不報,被人盯上。”
她說得沒錯。
這封密函不是線索,是餌。拋它的人,想看我如何選擇:信父?信師?還是信自己?
我握緊衣襟裡的帛書,寒意從指尖蔓延上來。
“我們先離開這兒。”我說。
她點頭,沒再多言。
我率先攀上井壁,手指扣住石縫,動作極緩。匕首彆回腰間,騰出雙手。頭頂月光斜照,樹影橫斜,院中寂靜無聲。探頭環顧一圈,確認無人守候,才朝下方伸出手。
蘇青鸞抓住我的腕,借力翻身而出。落地時腳步稍重,踩斷一根枯枝。聲響不大,卻驚起遠處簷角一隻宿鳥,“撲棱”振翅而去。
我們同時屏息。
片刻後,四更鼓響,自東角樓傳來,悠悠蕩蕩劃破夜色。這是換崗的信號,再過半盞茶工夫,新一批巡夜就會經過後園。
“走。”我低聲道。
兩人貼牆疾行,避開元路,繞斷牆、穿花徑,專挑偏僻角落移動。腳步雖急,卻不亂。昔日練劍時,師父常命我們在無光之地對招,靠氣息與腳步判斷方位。如今雖非比試,節奏卻如出一轍——她在我左後方半步,始終保持著當年雙劍合璧的距離。
轉過影壁,進入偏院小門,我才稍稍放緩。
“接下來呢?”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