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麵上浮著一層薄冰,像碎瓷片般裂開又合攏。兩名執事將阿七拖至潭邊時,他還在笑,嘴角咧開,露出被凍得發青的牙根。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問出什麼?”他聲音嘶啞,卻帶著譏誚,“師父早算到你們會用寒潭逼供。”
太乙真人站在石台上,袖袍垂落,未應聲。他隻是抬起右手,指尖輕點空中,一道金光自袖中飛出,纏上阿七脖頸。鎖鏈收緊的刹那,阿七身體猛然一弓,雙膝砸在石沿,發出悶響。
“拖進去。”太乙真人道。
兩人應命,將他推入潭中。水花濺起,瞬間凝成細霜,附在阿七臉上。他渾身劇烈顫抖,四肢抽搐,可喉嚨裡擠出的第一個音節仍是冷笑。
“鳳命當絕……終南山……要流十年血……”
話未說完,整個人已沉下半尺。寒氣順著經脈往裡鑽,像是無數根針從骨縫中穿行。他的手指死死摳住鐵鏈,指甲翻裂,滲出血絲剛觸到水麵,就被凍結成紅點。
太乙真人俯視著他,眼神如古井無波。
“你說她活一日,山門便流十年血。”他緩緩開口,“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清虛子才是那場血劫的源頭呢?”
阿七猛地抬頭,眼中怒火翻騰:“胡言!他是為天下除災!二十年前紫宸殿雷火墜地,赤光入府,那是災星降世之兆!你們護她,就是逆天而行!”
“所以你們要在她繈褓時殺她?”太乙真人語調依舊平靜,“井底屍體上的銅錢,是你同門留下的吧?當年沒得手,如今還要再來一次?”
阿七咬緊牙關,唇角溢出黑血。寒毒已經開始侵蝕內腑,但他仍強撐著搖頭:“我不怕死……我隻怕她不死。”
太乙真人不再多言。他並指於眉心一點,掌心浮現出一縷幽藍之氣,如絲如霧,纏繞指尖。那是冰魄散的真元,比寒潭之水更冷百倍,專破陰修護體功法。
他輕輕一彈。
那縷藍氣落入水中,順著鎖鏈蜿蜒而下,鑽進阿七體內。刹那間,阿七瞳孔驟縮,喉頭發出咯咯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炸開。他的皮膚迅速泛紫,血管凸起如蛛網,在皮下蔓延。
“啊——!”一聲慘叫撕破寂靜。
他掙紮著想站起,卻被潭底無形之力拉扯,再度沉入。水波翻湧,他的頭幾次探出又沒入,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終於,在第三次浮起時,他張開嘴,斷斷續續吐出幾個字:
“在……後山……斷崖洞府……”
聲音微弱,幾乎被風吞沒。
太乙真人眉頭微動,卻沒有放鬆半分。他凝神注視阿七神色,見其雖痛苦不堪,嘴角卻悄然揚起一絲弧度,極淡,卻藏不住。
他在騙。
這情報,隻說對了一半。
後山確實有洞府,是十年前清虛子閉關之所。但那人早已不在其中。留下這樣一個線索,不過是想引人深入險地,拖延時間罷了。
太乙真人並指成劍,淩空劃下。一道符印自額心沒入阿七識海,封住其言語經絡。從此刻起,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阿七瞪大雙眼,驚愕之中混著不甘。他試圖張嘴,卻發現聲帶如被凍住,連最簡單的音節都無法發出。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演?”太乙真人低聲,“你寧可用假消息換一口氣,也不願全盤托出,說明你還存著僥幸——你覺得他還會來救你。”
他俯身靠近,目光直刺阿七眼底:“可他不會。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一旦現身,便是死局。所以他讓你來送死,替他耗儘最後一絲可能暴露的風險。”
阿七劇烈喘息,胸膛起伏,眼中怒意漸轉為恐懼。
太乙真人退後一步,掐訣念咒。寒潭之水頓時沸騰般翻滾,隨即自下而上凝結成冰。先是腳踝,再是小腿、腰腹,最後連肩頸也被裹住。整座潭麵凍結如鏡,唯留阿七麵部在外,雙目圓睜,表情凝固在驚駭與悔恨之間。
一座湛藍冰雕立於潭心,宛如鎮魂碑。
太乙真人拂袖,雪花飄落,覆蓋冰麵。不多時,寒潭重歸死寂,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他轉身離去,腳步沉穩,未再回頭。
而在東廂靜室深處,我盤膝坐於蒲團之上,腕間玉簡微微發燙。方才那一幕,皆通過師父親授的傳音術映入心神。
聽到“終南山後山”五字時,我指尖不受控地一顫,旋即壓住劍柄,強迫自己靜氣凝神。
我知道那是假的。
真正的清虛子不會把巢穴留在舊地。他會藏得更深,等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逃遁千裡時,再悄然出手。
可師父為何要讓阿七說出這句話?
除非……他也想讓某些人聽見。
我閉目,將氣息沉入丹田。隱息符陣貼滿門窗,屋內無燈,唯有指尖一點微涼,來自腰側尚未出鞘的青鋒。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不是巡夜弟子那種規律踏步,而是緩慢、試探性的落地方式。那人似乎知道這裡有禁製,不敢貿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