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停了。
潭麵如鏡,裂痕自石台邊緣蔓延開來,像蛛網般爬向四方。我單膝跪在台上,匕首插進石縫,借力撐起身體。肩頭的血順著臂彎流下,在刀柄上凝成一道濕痕。清虛子立於水麵,灰袍獵獵,眼中戾氣翻湧。
他雙袖一抖,三具屍傀再度撲來。
腐肉焦黑,斷肢殘軀卻仍能行動,足尖點水無聲,手中兵刃破空直取要害。我咬牙拔出匕首,玄火自心口竄出,沿手臂燃至刃尖。第一具屍傀躍上石台,鏽刀劈下,我橫刃格擋,金鐵交鳴,震得虎口發麻。左肩舊傷崩裂,血濺出一尺遠。
第二具從右側突襲,殘尺刺向肋骨。我側身避讓,尺鋒擦過腰側,布料撕裂,皮肉傳來火辣鈍痛。未等喘息,第三具已自水底破浪而出,斷劍直挑咽喉。我後仰倒地,劍鋒掠鼻而過,劃開麵巾一角。
翻身躍起時,四角符紙的火焰已弱,青焰搖曳,黑霧趁機侵蝕火圈。玄火在我掌心跳動,卻不如先前熾烈。寒毒因失血與疲憊悄然反撲,四肢僵冷,呼吸漸重。
清虛子冷笑:“你撐不了多久。”
話音未落,一道金紋符紙自岸上飛來,穿破黑霧,直落入火圈中央。符紙懸空展開,泛起微光,火環頓時一振,赤焰重燃。
“沈清辭——”
太乙真人的聲音自潭邊傳來,沉穩如鐘。
“運轉鳳命心法。”
我猛地抬頭。他立於枯鬆之下,拂塵輕揚,衣袂翻飛如鶴舞雪峰。這是我第一次見他親臨戰局。往日他總在觀中靜坐,冷峻疏離,仿佛一切皆在預料之中。可此刻,他目光緊鎖寒潭,眉宇間竟有幾分凝重。
我沒有遲疑。
閉目凝神,心念沉入丹田。腦海中浮現那夜夢境——鳳凰焚天,羽翼化訣,火光照徹終南山巔。《太乙心經》殘卷上的圖文在識海中緩緩展開,一句句心法隨呼吸流轉。
體內那股沉寂已久的隱火,忽如蘇醒。
它自心脈深處升起,帶著灼熱與威壓,順經絡奔騰而下,貫通四肢百骸。血脈仿佛被點燃,每一寸筋骨都在震顫。我雙手結印,掌心相對,玄火在兩掌之間螺旋升騰,由暗紅轉為赤金。
睜眼刹那,瞳孔泛起金芒。
清虛子神色微變。
他雙臂猛然張開,袖中飛出數十枚骨釘,釘尾纏著陰符,符紙上寫滿逆轉咒文。骨釘破空而來,挾著怨靈嘶鳴,分襲我周身要穴——咽喉、心口、雙目、丹田。
我不退。
雙掌合十,再猛然推出。
掌心火焰轟然爆發,呈扇形席卷而出。高溫撲麵,空氣扭曲,骨釘尚未近身,便在半空中劇烈震顫。金屬開始發紅,繼而軟化,釘身扭曲變形,陰符燃燒成灰。最後一排釘子墜入水中時,已是熔化的鐵珠,滴落黑潭,發出“嗤嗤”輕響。
火勢未歇,餘焰環繞周身,形成一道赤色屏障。
清虛子踉蹌後退一步,灰袍下擺被餘熱燎焦,卷曲發黑。他盯著我,眼神第一次露出驚懼。
“你……竟覺醒了鳳命?”
我沒有回答。
肩頭劇痛,體內那股力量雖盛,卻讓我感到某種難以言說的虛弱,仿佛有一部分生命正隨著火焰燃燒而去。但我不能停。
“你說這火會焚儘我所愛之人。”我握緊匕首,聲音低而清晰,“那你可知,它也能燒穿謊言,照出真相?”
他臉色驟沉。
“你懂什麼真相?”他怒喝,“你以為你是誰?一個中了寒毒的女子,靠師父庇護、帝王恩寵苟活至今,也配談‘命’?”
“我不是為了活命來的。”我一步步向前,踏出石台邊緣,足尖點水,身形未沉,“我是為了查清當年誰在將軍府外放了一把火,又是誰在師門祭壇刻下了逆轉八卦圖。”
他瞳孔微縮。
“你母親死前,手裡攥著一枚銅錢。”我繼續道,“和你袖口繡的一模一樣。你說,那是巧合嗎?”
他猛然抬手,掌心凝聚一團黑氣,直衝我麵門。我揮刃迎擊,玄火與黑氣相撞,爆開一圈氣浪,震得水麵翻湧。我借力躍回石台,落地時膝蓋微屈,強壓下喉間翻湧的腥甜。
太乙真人站在岸邊,未再言語,隻是拂塵橫於胸前,目光深不可測。
清虛子喘息粗重,雙袖已被火焰灼出多個破洞。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我,忽然笑了。